遲疑了一下，還是說出了心聲：“我覺得，溫澈最好回府一趟?！?/br>
“你想到了什么？”

謝隨曄握住寂寧的手，看了一眼床上的方槿君，又轉(zhuǎn)過頭來看向寂寧，揚聲道：“這是他的妻子，他沒理由不在場。”

“我們先……”謝隨曄伏到寂寧耳邊，輕聲說道。

謝隨曄當日便回了茗囿宮，吩咐一些事宜。并派了幾名得力干將去尋溫澈。

不過三日，便已將人找到。

途中顧宴祈來尋他，謝隨曄隨意地敷衍了一番，便去了溫府。

不過，謝隨曄還是先將溫澈接到了茗囿宮，欲詢問溫澈一些關(guān)于方槿君的事。溫澈猶豫良久，支支吾吾，說是時間太久，記憶已經(jīng)模糊了。

謝隨曄輕笑一聲，帶著一股濃烈的嘲諷意味，道：“自己的枕邊人都不甚了解，你了解什么？是經(jīng)商之道，還是航海之術(shù)？”

“那我告訴你，方槿君已經(jīng)故去良久，如今在你面前的，只是一具附著對你的執(zhí)念的孤魂的活尸呢？”

又泠泠一笑：“想起來了什么嗎？”

☆、錯負

無非是俗世的恩怨情仇，大夢已成空。

話本里說的那些“在天愿作比翼鳥，在地愿為連理枝”，他從來不信。

溫澈只知道，二娘離去之后，自己便獨當一面，承擔(dān)起了整個溫家的生計。臨暮鎮(zhèn)根本不可能務(wù)農(nóng)為生，可是他又有與生俱來的病癥，無法離家太遠。

當寂寧告知他到了二十五歲這怪疾就會自動痊愈之后，溫澈似乎看見了光。他開始鉆心研究父親留下的商書古籍，整日閉門不出，并且去請教了多位慕神而來的商人。

幾次之后，便漸漸掌握了門道。

之后便漸漸擴大經(jīng)商范圍，一年后，在距家千里的江南水鄉(xiāng)，便遇見了方槿君。那是一個溫婉如江南煙雨的女子，昳麗的淡青長紗，流轉(zhuǎn)似水的瞳眸，伴隨著在江邊與侍女觀景時的清麗笑靨，便這么進了他的心。

兩人一相遇，似乎是前世注定的烙印，情根深種。之后便游山玩水，許下了共度一生的誓言。

再然后便是那些話本里俗套的情節(jié)了，才子佳人一方的長輩勸阻，然而情節(jié)雖俗套，結(jié)局卻是落了圓滿，雖然是方槿君割舍掉自己的親人為代價換來的。方槿君隨他來了臨暮鎮(zhèn)，八抬大轎喜服加身，風(fēng)風(fēng)光光地嫁入了溫府。

然而溫澈并沒有在家中停留多時，外界的生意越來越大，不允許他在家中享樂。所以他時常奔波在外，一年只回來一兩次，一住不超過七日。

唯一的一次特例，便是在方槿君生完長子溫宿之后。溫澈在家陪伴了方槿君一月，然而溫澈前腳一走，后腳方槿君便染了病，不忍心告知溫澈，之后在家熬病教子。

他在時光的碎屑不停地從指尖漫過之時，愈發(fā)英姿煥發(fā)，豐神俊朗不減當年，然而她卻在歲月的重重磨礪之下，垂垂老矣，不復(fù)當年，佝僂著背，一頭青絲染滿了銀霜。

兒子健健康康地長大，之后娶親，媳婦生了一兒一女，溫府更是張燈結(jié)彩大肆慶祝，鞭炮聲十里不絕。

溫澈見到披著白狐裘迎著漫天飛雪，被侍女攙扶著，還拄著一支木杖來溫府門前接他回府的方槿君，突然覺得心頭一痛。他早應(yīng)該料到這天，他并非凡人，容顏不改，可是自己的結(jié)發(fā)妻子是，會生老病死，離他而去。

可是外界的榮華富貴，權(quán)勢相斗，他已經(jīng)陷入了臨暮鎮(zhèn)以外的世界里，他不想，也不能，摒棄那個野心勃勃的世界。

方槿君一直善解人意溫婉可人，還一直安撫著他。只是兩人一同上街卻被誤解為母子甚至祖孫，方槿君似乎心中一直有無法解開的死結(jié)。

“阿澈，我沒事，別擔(dān)心我，你照顧好自己就行?！眴査龝r，方槿君一直讓他安心。

眼前的人，滿面皺紋垂垂老矣，佝僂著背卻還是對他發(fā)自內(nèi)心地笑著，溫澈感受到的不是暖意，而是一種從心底而生的懼怕。夜晚同枕而眠，他一睜眼，便是那張已經(jīng)陌生的臉，甚至還會做噩夢，夢見那張臉扭曲變幻，最后逐漸變成青面獠牙，雙瞳赤紅的怪物，一口將他吞食。

他被嚇得冷汗連連，方槿君也醒了過來，貼心地詢問他發(fā)生了何事。

他只是尖叫不止。下一秒，一把推開了方槿君。

“離我遠一點！”被噩夢后的萬千驚懼支配，他大吼一聲，方槿君被推到床頭，紅腫著雙眼，目光中滿是不可置信與哀戚。

·

“不可能！槿君怎么會……你不要胡說！我明明前月回來她都沒事??！怎么可能會變成活……活……”最后那個字，他說不出口，若是說出來了豈不是承認了他的結(jié)發(fā)妻子……他一生中唯一的伴侶，已經(jīng)故去了？

“怎么不可能。她現(xiàn)在已經(jīng)一百二十余歲了，凡人壽命也最多也不過是耄耋之年?！避髮m內(nèi)，謝隨曄雙手交叉，長寧劍被抱在胸前，高高俯視著那癱軟在地上的人雙眼失神的人。

“……騙我！你騙我！我前月回府之時，她還和我一同……一同……”溫澈逐漸哽咽，說不出話來，也不知是說不出話還是無話可說。

謝隨曄微微彎下腰來，神色從漠然逐漸轉(zhuǎn)為凌厲，瞬間單手揪住他的衣領(lǐng)，用力將他從地面抬起來：“與其在這里不信我說的話，不如親眼去求證！如果你還對她懷有一份悔恨，不如親自抓到兇手為她報仇！”

“到這里后悔，有什么用？！”

溫澈痛苦地抱住頭，突然，像是被蛇咬一口一般，以一種極其狼狽的姿勢爬到謝隨曄腳邊，扯著他的衣擺，懇求道：“上神，我求您……求您帶我去見她……求您救救她……”

寂寧已經(jīng)在溫府等候多時。待謝隨曄和溫澈趕到之時，寂寧已經(jīng)查出了背后作祟的人。

不對，是鬼。

方槿君的房中，一眾人都聚集在此。包括溫晟和溫縈，以及他們的父母親，以及其余溫家血親。

“發(fā)生何事了？”謝隨曄推開一個又一個人，直到見到那一抹令他安心的白。站在床邊持劍而立的白衣男子，是寂寧。

他剛剛與床上的女鬼經(jīng)了一番打斗，那女鬼被他暫時制服，現(xiàn)在正被鐵鏈鎖在床上，了無生息。

溫澈則不管不顧，一進門便徑直撲向床上的人，大聲呼喊：“槿君！我回來了，你看看我！槿君！……對不起對不起，我真的……對不起你……”

寂寧見是溫澈，連忙伸手攔在他面前：“澈兒……”

“別攔我！”溫澈雙眼通紅，就像發(fā)狂般推開寂寧往前沖。寂寧穩(wěn)站如松，死死地擋在溫澈面前。謝隨曄眉頭越皺越緊，最后干脆拉開了溫澈。

“你也最好別碰他，”謝隨曄冷冷道，單手護在寂寧身前，“我的人，由不得你胡來?！?/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