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說話總是小心翼翼, 終于明白為什么恁多養(yǎng)子女情愿拋卻血緣，卻一輩子沒肯認回親父母。

    血緣和親情其實沒有必然聯(lián)系, 者都有陌路的可能。

    “我知道不管怎樣，你想從我里聽到的應(yīng)答是‘好’。所以我過得很好。”

    “那么從心的應(yīng)答呢？”

    溫童片刻思量，如實搖頭, “過得不踏實。日子擺在面前沒有依托感, 東西握在手里又沒擁屬感。我得捫心告訴你, 你下的確是陷我于不義之地了。”

    她話說得真誠平和, 檻窗灌入的潮風里，眉眼仿佛關(guān)南喬跨維度重生，溫滬遠心上隱隱抽痛。

    “孩子，我明白你始終是沒法不計前嫌的。過去我做的那些，錯錯對對, 我沒資格自辯了。無論后續(xù)彌補得再多，辜負就是辜負。”

    “可你終究是父親。是mama一生唯愛過的人，”話鋒一轉(zhuǎn)她說, “要論資格，事實上我沒資格怪罪你啊。人都說衣食父母，衣食擺在父母前頭，興許從我接受你給的好處開始，就注定我們之間的虧欠，是雙向的了。

    我常和阿公說我很幸運。幸運在麻雀變鳳凰，不必吃求職勞碌苦，不必走投無路時動什么貼靠金主的心，不必同福利院那些孤兒一樣，可能到死都無緣父母恩?！?/br>
    溫童頭一遭正經(jīng)喚他，“爸爸，你說什么有要求盡管提。實則我要求很簡單的，你能對我利用心少一點，純粹的愛護多一些，就夠了。”

    剛來的時候她對他百般排斥，覺得是棋可用可廢，棄了就由他一手擲開。

    但現(xiàn)在稍微改觀了，溫童告訴他，大抵人就是有奶便認娘的賤本性，“作為女兒，我打心底愿意幫你。我相信倘若mama在世，她看到我們能和諧地坐下長談，一定會開心的?！?/br>
    她的日記本里，饒是最恨你入骨的地方，從未作踐過你。

    過廊里賓客來來去去，溫滬遠顧不得形象地拿帕巾揩淚。

    “當年我曉得南喬給你個名字，就悟出她的心意了。”溫童，溫滬遠的孩子。她在名字里擱了根臍帶，頭到那頭，

    是盼他即便遲到了她臨終，不要缺席溫童的成長。

    “我對那個年代記性很淺。唯二忘不掉的，一個你母親，個就是見證冠力平地起高樓的歲月。”

    “嗯，明白。一個人有熱血埋頭某件事，種精神我十分敬佩?！?/br>
    “還是得服啊，各方面，眼見它將傾甚至被人糟蹋，我更多時候卻很無力?！?/br>
    收拾那一瞬的失態(tài)，溫滬遠又背手說回眼下，“我不指望你做太多，力所能及的況下，幫我盯盯看公司里哪些人會是細作?！?/br>
    過于抬舉她了，溫童啼笑皆非，“我是那種，追宮斗劇都拎不清他們怎么纏斗的人。”

    “相相，有時要學(xué)著高估自己?！?/br>
    實際上頂容易辨明的。

    有個詞叫大jian似忠。越賣力顯露自己有多不，越有概率兩面三刀。

    *

    一場低氣壓會議，隨窗的沉雷厚云盡數(shù)散。

    午餐時間近在眉睫，與會者即使一肚子的迷惑難解，都和胃口一道攢著，去到飯桌再說。

    在給消防督查組引路，是一期一度的要緊事，小心火燭才能家業(yè)萬安。趙聿生走到落地窗邊，到底還是將煙癮同煙蒂一道摁滅。

    吳秘書問他中餐如何打算。

    某人抬高的左手叩叩窗，微微俯身扯松領(lǐng)帶，“你忙你的吧，我餓了自會吃，”眉頭攢聚著陰云，好不生人勿近的口吻。

    “好的。順便提醒一下，剛剛內(nèi)線孟總打進來，說您手機呼不通，他晚間想邀您吃飯的?！备褡娱g無新聞，沒有參會吳秘書也知悉發(fā)生了什么。

    受雇者和東家有經(jīng)年的默契，不消問，她懂他此刻必然很郁結(jié)。他眼下定在這里，就有多少路過的人在玩趣他背影。

    是吃癟還是打碎牙和血吞，見仁見智。

    “知道了?！壁w聿生把那根煙從缸里揀起來，對折攔腰斷，又喚她留步，“你一會兒把新近簽下的訂單都打包過來，我要過目?！?/br>
    “可是何姐說……”日后訂單都先去梁特助案前走一遭，才到他里。

    抹身的人肅穆反問，“請問是我頭銜大還是何溪大？”

    問話不了了之，為他定在吳面上的視線忽而移開，在走廊頭，遠遠狙中那頭正欲下樓去居酒屋的溫童。后者一面走一面同梁先洲談笑，全無被偷看者的覺悟，到電梯口，還抬手卸下皮繩抓散頭發(fā)。

    吳秘書識趣告退后，趙聿生駐足不動，緊著煙絲離析灑地。

    不多時轎門滑開，溫童女士優(yōu)先地進里，站定抬頭，才會上筆直遙對的人，她囫圇有槍抵背，被要求繳械投降般一怔。

    視野中、轎門外路人來來梭梭，他就那么一直遠眺她，直到整個人被闔緊的門縫屏蔽。

    -

    效仿蔣宗旭盡地主之誼，溫童領(lǐng)梁先洲來居酒屋，請后者用餐。

    純粹是他先牽的頭。她這人一擱在高地腦子就不靈光，過去逢人下館子是尤為尋常的事，現(xiàn)如今倒成核桃里的rou不敲不出了。

    好在梁先洲足夠健談，他單方面地同她熱絡(luò)，體面人的涵養(yǎng)渾然天成，所以并未叫她難為。

    “我好餓，熟客快給我安利一下。”比如樣的熱場話，溫童聽去很是舒心。

    “梁先生，有句話是這么說的，沒人去居酒屋是為了填飽肚子?！?/br>
    “那么喂飽我肚子里賣慘的饞蟲也行?！?/br>
    明檔前，人干脆把點單的事撂一邊，暢聊起來了。梁先洲密集砸掛般地逗趣，溫童笑點又一擊即中地受不住，每每笑起來，眉眼里鮮活的靈氣。

    “聽溫董粗略透露過，溫小姐十四以前，都在阿公家長大？”他溫和睨她眼角就快潽出來的輕松，只是話音落，她又rou眼可見地丟神。

    于是，“不方便說就無視我嘴碎?！?/br>
    “香港是什么樣的城市？”溫童狀似無痕地引開話題。

    “唔，一個很賽博朋克的城市。濕漉漉的，王家衛(wèi)濾鏡，維港很靚，棺材房又很懊糟。”梁先洲松掉袖扣，喊員工看酒飲。

    她急急推脫，“我不能喝酒，下午要跑勤的?！?/br>
    “么辛苦？預(yù)報說下午到傍晚都大雨。”

    溫童手托腮沉吟，是的，她得跑趟分內(nèi)之余的勤。上回小左和付總丑事敗露，付太一通作威作福，硬迫著丈夫撤了已在案頭的訂單。數(shù)額高達七位的貨量，就這么黃掉了，卡死在成品庫來不得來回不得回。

    “更要命的是，付總掉過頭準備和銘星合作。昨天例會上劉經(jīng)理過濾投訴的時候，特別點名我們組，你曉得伐？就那種你們是不是腦子進屎的語氣。”

    梁先洲不以為意，“可這鍋不能全由你背啊，況且你的身份……”

    “話雖如此，”溫童正經(jīng)搶白，“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