團，然后一點一點淡化，一點一點融成一片白茫。

只有安德烈還清晰地站在他的面前，他神采飛揚，嘴唇不住地翕動著。他的眼睛里有光彩，好像在宣布自己就任了某一個重要的職位。

現(xiàn)在想起來，小時候的克魯真是不虔誠。海民們信仰的魔王的宮殿，在他心里頭似乎從未切實存在。他只知道人死了就是死了，被推到海里，過不了多久就會被其他魚類分食殆盡。

他們或許也有靈魂，就像導(dǎo)魔課能夠召喚出的那些丑陋的亡靈一樣?？墒撬麄兊幕昶菚S著時間的過去一點一點消散，直到最后，什么都不復(fù)存在。

這就是克魯認為的死亡。

也正因如此，他偶爾也會好奇，為什么他們要在人世間走一遭。

如果最終仍然歸于虛無，那他寧可從未存在過。否則活著的每一天他都要被死亡的恐懼折磨著，折磨到塵歸塵，土歸土的一刻。

而如果真的有魔王，真的有站在利維坦神獸背后，那高大英武、無所不能的海洋之王，為什么不能出現(xiàn)在他們的面前，為什么不能切切實實地告訴他們——我是存在的，你們都不需要害怕。

克魯?shù)难蹨I嘩地就流了下來。

安德烈的笑容收起來了，他慌亂地擦著克魯臉上的淚水，一時手足無措。

他不停地用一種克魯不相信的傳說在安慰著小章魚，可克魯一直在哭。他本來就愛哭的，這一年因為強忍著不去想傷心的事，已經(jīng)沒怎么哭了。但這一刻他把全年的積蓄全部哭了出來，哭得整個走廊的人都在看他，哭得教室里的同期都探出頭來張望。

那天晚上克魯緊緊地用觸手抓著安德烈的胳膊，不允許他回宿舍，不允許他離開自己半步。

安德烈就在他的耳邊不停地說，這就是海民的宿命，因為沒有獻祭，就沒有賜福。

他們需要抵御外敵的進攻，所以必須筑起牢牢的防線。他就即將成為堡壘的一塊磚，他一點也不覺得悲傷，他是即將上戰(zhàn)場潑灑熱血的勇士，他倍感榮幸和自豪。

唯一令他覺得遺憾的是，他的jiejie尤文還在月戟堡里不能出來，所以不能看他光耀水母家的一刻了。

但他并不擔心，因為他還是會和jiejie團聚的。在那虛無縹緲的宮殿里，他將戴著榮譽的勛章等待尤文的到來。

可是克魯不明白啊，他一點也想不明白。如果這就是千百年來海民所作的“防守”，那他寧可不要防守，他要進攻。

他要像裴迪當初做的刺殺行動一樣進攻，要把陸巫家族一個接一個地滅掉，要讓他們再也積蓄不起實力向海島開戰(zhàn)，甚至，還要讓海民登陸陸地，將陸巫全部打為奴隸。

或許只有那樣，他們就不需要獻祭了。只有那樣他們才能握住主動權(quán)，也只有先用鮮血洗過對方的土地，往后才不需要割開自己的手腕，令自己所珍惜的人受傷。

可是他又想到了特里斯坦和加雷斯，他們就是陸巫過來的，如果讓克魯真的下手去干掉他們，他也做不到。

克魯很矛盾，這個問題一直持續(xù)到血祭開始的那一天都沒有想清楚。

TBC

第86章（45）徒勞的抗爭（下）

血祭那一天烏云密布，只要利維坦?jié)M意他們的獻祭，就會出現(xiàn)晴半日，雨半日。而此刻濃烈的烏云壓頂，就是它示意海民需要獻祭的征象。

克魯?shù)目荚囈呀?jīng)結(jié)束了，他第一次偷偷地從學(xué)校跑了出去。安德烈已經(jīng)和他告別過了，可他卻覺得一切還沒完，他根本控制不住自己，一定要到現(xiàn)場去看一看。

海城學(xué)校一路向北，克魯搭乘擺渡船到達了斷崖島。斷崖島和血石島中間就是血石灘所在的地方，而船夫在血祭的這一天不能靠近。

無奈，克魯只能從斷崖島上岸，一路再往東邊跑去。

當他登上其中一塊斷崖，往下面的血石淺灘看去時，各家的當家和副手都已經(jīng)到了。

除卻海蛇家，總共有八個家族的首領(lǐng)趕到，包括克魯?shù)母绺缢_魯，也手捧著自家的原石到場。

原石散發(fā)著淡黃色的光芒，那光芒直直地通向烏云壓頂?shù)纳n穹。

時隔了將近一年才看到高文，克魯卻仍然一眼就認出了對方。

高文身著漂亮的海怪家長子的長袍，藍色的袍子鑲滿了金色的花紋。他跟在華德的身后，手持兩塊原石?？唆斨?，其中一塊則是海蛇家的。

而安德烈此刻正跟在水母家當家的旁邊，十六歲的他幾乎和當家一樣高。他換了一身容易脫掉的長袍，在海邊站定后，解開了系帶。

此刻海面的浪花開始翻騰，海風也漸漸加大。悶雷在天上和地下同時滾動著，預(yù)示著利維坦正慢慢地從海底蘇醒。

等到安德烈脫去長袍，全身赤l(xiāng)uo地站在海邊時，其余的當家也一并將袍子除掉。

他們將原石捧在胸前，以水母家?guī)ь^，一邊用古海文念誦著召喚詞，一邊慢慢地走過鮮紅的礁石堆，朝海中走去。

當海水沒到腰際的一刻，各家人紛紛化成了獸態(tài)。他們甩著魚尾，揮舞著觸手，繼續(xù)往海洋深處游。他們手中的原石散發(fā)著更奪目的光芒，那光芒從水里滲透出來，標示著各家所在的方位。

而其余的沒有原石的副手或孩子們則跟在后面，遠遠看去，仿佛一支小小的艦隊。

安德烈也一樣，此刻安德烈也變回了水母的形態(tài)，被水母當家舉在頭頂。當家已經(jīng)沒入水中了，而半透明的安德烈仿若飄在海面之上。

克魯并沒有意識到自己在行動，可他的觸手卻不由自主地動了起來。等他反應(yīng)過來時，他已經(jīng)從另一邊下了海。

他也變成了章魚的原型，不停地蹬著觸手，努力地朝艦隊靠近。

他不想失去安德烈，是的，一點都不想。

他已經(jīng)失去了杰蘭特，失去了高文，他甚至沒有機會見見萊馬洛克，而現(xiàn)在——現(xiàn)在唯一還陪在他身邊的安德烈也要走了，他無法接受。

這個世界仿佛就以奪走他身邊的東西為樂，他每一天拼命地活著，卻要忍受一次又一次被剝削的痛苦。他的眼淚融在海水里，根本沒有成型。能感覺到的只有發(fā)熱的眼眶，還有不住戰(zhàn)栗的身體。

利維坦緩緩地從海底往上浮，從一個巴掌大的小點，慢慢擴散成幾乎鋪滿海面的陰影。大海暗潮洶涌，狂風嗚嗚作響。

當它真正從海底浮出來的一刻，大海都為之傾斜了。那波濤打到了天上，海水濺到了烏云的邊。

它先是伸出了腦袋，發(fā)出一聲驚天動地的嚎叫，隨后電閃雷鳴，隨著它巨型的身軀浮出水面，整個大海都翻騰起來。

利維坦巨大的身軀幾乎擋住了所有的光線，它張開翅膀似乎就能將白晝變成黑夜。它像一座小島一樣出現(xiàn)在海民的面前，遮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