合浦開店，就算去交趾運(yùn)糧，他也沒見過這樣的風(fēng)。不，準(zhǔn)確的說，過了粵州，臨海就少見真正的颶風(fēng)。那不過是一陣暴雨，一陣吹得樹枝彎折的狂風(fēng)，而不像現(xiàn)在這樣，似乎要摧垮天地，撕裂萬物。

    “家主！這邊不穩(wěn)妥，快去浴房躲躲！”

    身邊親衛(wèi)急得直打轉(zhuǎn)，比起這沒了瓦的書房，肯定還是新修的浴房更安全。那邊只有一扇小窗，屋頂都是用水泥磚疊起來的，肯定不會出紕漏。

    陸儉衣擺都濕了半邊，死死盯著窗外看了許久，他才轉(zhuǎn)身往浴房走去。

    ※

    被風(fēng)帶偏了航向，船隊最終也沒回到羅陵島，而是在距離海島十幾里外落了錨。一旦到了目的地，所有人就都轉(zhuǎn)入了船艙，躲避可能會增大的風(fēng)浪。船身不斷起伏，時而沖上浪尖，時而跌落海面，就如同騎在瘋狂的馬背之上。

    不知有多少人暗自祈求著各路神佛，又有多少人抱著膝蓋，縮在角落哭泣。再怎么英勇，再怎么強(qiáng)悍，在天地異變面前都微不足道。連求生欲都被湮滅的時刻，還有什么能拯救他們？

    然而伏波沒有放棄，她始終站在窗邊，看著遠(yuǎn)處漆黑朦朧的大海。他們已經(jīng)躲過了最艱難的時候，之后能依靠的只有運(yùn)氣，風(fēng)力究竟有幾級，又有多大范圍才是關(guān)鍵。而這一切，在她的認(rèn)知和比對中也漸漸成了型，他們面對的并非那種需要“除名”的可怕風(fēng)暴。

    一個時辰后，像是突然有一瞬，風(fēng)變小了，伏波二話不說出了船艙。

    “幫主！外面危險！”

    親衛(wèi)叫聲極高，卻沒有攔住伏波的腳步，踉踉蹌蹌登上了甲板，她抬頭看向天空，那陰沉到鉛黑色澤已經(jīng)淡去，雖然還有雨，也有不算小的風(fēng)，但是大海rou眼可見的溫順了起來。

    “臺風(fēng)過去了……”伏波喃喃道。這絕不是臺風(fēng)眼會出現(xiàn)的景象，既然如此，就證明這股風(fēng)已經(jīng)穿越了這片海域。他們運(yùn)氣不錯，只是擦了個邊，并沒有真正被卷入中心。

    他們活下來了。

    像是也察覺到了天氣的變化，越來越多的船員登上了甲板，四下一片狼藉，不知有多少船只折斷了桅桿，撞爛的船頭，然而他們挺過去了，竟然在如此可怖的颶風(fēng)中活了下來！

    哭聲響了起來，然而稱不上悲傷，那更像是一種發(fā)泄，一種慶幸，隨后就被歡呼聲壓了下去。

    伏波的肩頭一松，掌心的痛楚立刻傳了上來。她低頭看去，手上已經(jīng)血淋淋一片，可能是剛才抓纜繩時受了傷。

    輕輕握了握拳，讓刺痛沖走了麻木，她深深呼出了口氣：“派人回島，通報消息?！?/br>
    他們是死里逃生，但是沒有逃脫的，也不在少數(shù)。如今最重要的就是盡快回航，修補(bǔ)船只，找尋敵人。

    抬起頭，伏波看向遠(yuǎn)方。他們走的是左半的可航區(qū)，那群官軍卻走的是相反的方向，還有多少人能活下來呢？

    若是能靠天災(zāi)消滅一個勁敵，也算不幸中的萬幸了。

    第一百七十六章

    雖說大風(fēng)大浪已經(jīng)過去，但是回島還是花了不短的時間，等一堆破破爛爛的船駛進(jìn)港口時，天都黑了下來。

    和預(yù)料中的一樣，碼頭上燈火通明，烏壓壓站的都是人，更有不少扶老攜幼。臺風(fēng)剛剛過境，島上應(yīng)當(dāng)也受了災(zāi)，然而這些人更關(guān)心的還是身在船上的親人，都是漁民出身，自然更懂得大海的可怕和無情。

    這種時候，是不是打勝了仗，有沒有取得勝利品反而不重要了，因而伏波下船時也沒有聲張，后續(xù)的處理還是等大家發(fā)泄過情緒后更好。

    然而再怎么低調(diào)，還是有人看到了她，就見一身影急急向這邊趕來，開口便道：“你回來了！可受了傷？”

    伏波有些驚訝的看向面前之人，以往一絲不茍的衣袍如今卻有些發(fā)皺，像是沾了雨水，興許是在海邊站的太久，頗有品味的熏衣香氣都被海風(fēng)吹散了，只剩下一股子海腥味，連帶發(fā)絲都不再服帖，哪里還有處變不驚的世家子味道？

    然而如此的倉惶失措，卻也顯得意外的真誠，伏波自然也不會用那些套話，坦然道：“略略受了點傷，并不妨事，讓明德兄掛心了?！?/br>
    她看起來不像只是“略略受傷”，額頭包著，衣衫上有不少的血漬和污痕，兩手也都纏了布帶，顯然也受了傷。她剛剛經(jīng)歷了一場惡戰(zhàn)，又從兇猛的風(fēng)暴中死里逃生，怎會無礙？

    有些話在喉頭滾了滾，陸儉硬生生又吞了下去，低聲道：“可是那伙官軍不好對付？這次是我連累了你……”

    陸大人千挑萬選的人，豈是能小覷的？他該早些打探清楚才是，可惜過早離開番禺，使得局面一發(fā)不可收拾。而這里面，包含了不少私心，若說沒有愧疚，那才是假的。

    這話就更不像是陸儉會說的了，伏波嘆了口氣：“赤旗幫想要壯大，自然會得罪不少人，不過是時間早晚的問題，明德兄不必掛懷。”

    她如此坦蕩，更讓陸儉心中發(fā)堵，沉吟片刻后才道：“我已派人去番禺打探了，也會想法子找人制衡那領(lǐng)兵之人。”

    伏波并沒說誰勝誰負(fù)，但是能把她拖到連臺風(fēng)都躲避不及，匆匆趕回羅陵島的，又豈是簡單人物？這樣的敵人，還是務(wù)必除根才好。

    伏波卻道：“現(xiàn)在不急，等風(fēng)浪徹底停了，我會派人去烏猿島看看，這次官軍肯定也損失慘重，他能不能活下來也說不定?！?/br>
    這話頗為在理，然而陸儉聞言，不由自主的看向了身旁，已經(jīng)有不少人下了船，更有哭聲響了起來。帶出去的船隊起碼少了三分之一，小船更是一條不剩，也不知到底折損了多少人馬。

    沉默片刻，陸儉道：“若是有什么為難處，只管來找我?！?/br>
    赤旗幫是個新興的幫派，一口氣損失這么大，恐怕對幫主的威信大有影響，他別的不多，錢還是有的，也不介意花一些來買人心

    伏波順著他的目光看了過去，卻搖了搖頭：“如今還不必，他們能撐得下來?！?/br>
    這不是客套話，那些痛失親人的哭號，那些劫后余生的恐懼，都會被抹平，消失殆盡。因為這才是他們的人生，被官府逼迫，被海浪卷走，被一切高高在上的存在生吞活剝。而赤旗幫給了他們不一樣的東西。因此死亡雖然可怕，卻無法擊垮他們的勇氣和信念，只要大營在，只要她這個幫主在，赤旗幫就不會散。

    這根本不是一個剛剛經(jīng)歷過颶風(fēng)，損失慘重的人能說出的話，太自信，也太強(qiáng)硬，似乎任何艱難險阻都無法壓垮。那一身的狼狽，此刻也像是褪去了，展露出讓人無法直視的鋒銳。

    在這一刻，陸儉突然發(fā)現(xiàn)，自己是不是想錯了。支撐她的只有恨意嗎？燃燒在她胸中的那股火焰，溢出的只是怨毒嗎？一個滿腹血海深仇的人，又怎能如此的鎮(zhèn)定自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