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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陣窒息般的寂靜過后,他終于讓自己的聲音徹底冰冷下來。不要流露憤怒,所以也不要流露其他更多。 “你們在大齊布下的網,已經被盡數拔起,剩下小魚幾只,假以時日,也會被挫骨揚灰?!彼坏溃爸劣谀?,歸沐苓,朕再給你最后一個機會。” 他細微地頓了頓:“你說實話……當日在殿上,你為何要擋在朕的身前?” 裴沐這時已經很困了。她被藥力牽扯著,實在很想睡覺,而且她知道這會是漫長的一夢。 人在太困的時候,如果被人強逼著說話,心情就不會太好。她也是。 所以她冷冷地、不耐煩地回道:“犧牲幾個刺客,做一場戲,就能贏得你的信任,原本是極為劃算的事,誰知道那幾人這么扛不住刑!我失算了。好了,你滿意了?” 她壓下喉嚨里的癢意,不叫自己咳出來。 他站了很久。 “……這就是你的答案?” 聲音柔和,冰冷,像一滴幽冥的忘川水落下,叫人骨頭發(fā)寒。 裴沐嗤笑一聲,如同不屑一顧。她屈膝坐在狹窄的床上,抱著膝蓋,將頭埋下去。 見狀,姜月章低低笑了一聲。那聲音里密密麻麻,全是冰冷的憤怒。 “很好,燕王果然有骨氣。”他轉過身,卻又停下,側頭時長睫如陰云,掩蓋著無盡惡意,“他年黃泉相見,還望你莫要忘了今日的所作所為?!?/br> “來人,傳我諭令,三日后午時,于英華宮前,將歸沐苓問斬?!?/br> 裴沐沒有回頭,還涼涼地多問了一句:“哦,不對我用刑么?” “……沒有價值的罪人,不配讓朕費心?!?/br> 話雖如此,他卻還是在獄中多停了一停。那僵硬的背影,宛如一個沉默的等待的象征。 但是,他什么都沒有等到。 所以他最終沉默著走出去,走出詔獄中的陰冷,將裴沐獨自留在身后。 而反過來……也同樣如此。 大門落下,宛如隔絕了兩個世界。 裴沐一直豎著耳朵,傾聽背后的動靜。當那聲關門的巨響傳出,她終于松了一口氣。 “姜月章這人真難搞?!彼絿佉痪洌终?,卻兀自露出一點微笑,“哎呀,還等著我后悔求饒么?他那樣子真傻,像是只要我說一句‘我是被逼的’,或者‘我其實后悔了’,他就會立刻打開牢門,將我放出去一樣?!?/br> 她認真思考半天,自言自語說道:“我差一點點就心軟了……如果他不用燭臺丟我的話。唉,也不能全怪他,要怪,就怪我們選擇的道路不一樣罷。” 細碎的話語,落在靜默的風里。 寒冷侵襲的夜晚,裴沐漸漸閉上了眼。 她失去了意識。 …… 英華宮內。 長夜燭照,暖意融融。 偌大宮殿內,唯有皇帝獨自坐在龍椅上,其余空空蕩蕩,一個人沒有。 姜月章僵硬地坐在椅子上,一動不動。 他望著前方。 四方的銅柱微微亮著紅光。那是修建宮殿時就精心布下的法陣,能取水加熱,循環(huán)時便能形成源源不斷的暖意,使殿內溫暖如春。 他眼前止不住地浮現那一幕――他今晚看見的那一幕:寒冷的詔獄中,阿沐衣衫單薄,歪靠在墻上,止不住地咳嗽,聲音異常虛弱。 她原本就生著病…… 心中又有一個嚴厲的聲音冷冷呵斥:那是心懷不軌的叛逆――那個冷血無情的女人,竟敢欺君罔上!三日后她就會死,會被毫不留情地砍下頭顱,那還在乎什么! 可是,她一定很冷,她臉上還被他丟出去的燭臺劃傷了,不知道疼不疼……他并非故意為之…… 裴沐,裴卿,阿沐,歸沐苓…… 他為何沒有早些想到…… 可是,早些想到又能如何?大齊與六國余孽之間,本就只能你死我活…… 他搖搖頭,試圖用朝政之事分散自己的注意力。 刺客,六國余孽,殘黨,歸沐苓,歸沐苓,阿沐,阿沐…… 姜月章倏然捂住臉,壓抑住咽喉里翻涌的痛聲。 ――不,不,想點別的。 譬如…… 他剛剛才召集群臣、聽過今日的匯報,又吩咐了接下來的安排。 此時,姜月章還穿著全套的朝服,頭戴十二冕旒帝冠。透過一道道搖晃的玉石珠串,他眼前的世界像是被切分成無數細小的碎片,以至于他恍惚分不清虛實真假。 什么是真,什么又是假? 他想著這幾日的情況變化。 良久,他突然喃喃出聲:“不對勁。” 不對勁。 六國余孽隱忍布置多年,手中暗棋無數,怎么會如此輕易地就丟城棄地、潰不成軍?縱然被抓住了線頭,但他們也應當迅速棄車保帥,這才是最正常的反應。 怎么可能從幾個刺客延伸出去,就能抓出這么一大串的人?范圍太大,而且這速度未免也太過迅捷。 快得就像是有人從中牽引一般…… 有人從中穿針引線? 怎么可能,又能是誰…… 不,等等…… 姜月章忽然愣住。 而后,他陡然站了起來。 幾日里昏昏沉沉、被太多情緒淹沒的頭腦,直到現在才驀然清明。 歸沐苓……他十年前遇到她的時候,誰能知道會有今日?難不成她那時候就能知道他是齊皇,開始布局?不可能。 就算她真是狠心忘了當年,就要來騙他、取他性命,那她不如直接告訴他自己的身份,豈非更加容易得他信任? 可從六國余孽的供述來看,她根本沒有告訴過他們,她年少時就與他相識…… 她是故意的……她是在幫他鏟除余孽?她是受他們逼迫的? 可是,如果真是這樣,她為什么不說? ……為什么不說! 姜月章突然憤怒至極! 他抓起什么東西,看也不看,用力往前丟出! 那東西重重地砸在臺階上,“哐啷”地滾下去,最后靜止在地面不動。他盯著那一團玩意兒,才發(fā)現那是他的玉璽,現在已經被他摔破了一個角。 這種象征皇權和國運的東西給摔碎了一個角,是很了不得的事。 但現在,就是這樣了不得的事,也不能平息他心中無來由的戾氣和憤怒。 他雙手緊握,青筋突出,恨不得沖回詔獄,親手將那個女人掐死! 好玩嗎――好玩嗎?!她究竟在想什么,又究竟在做什么?玩弄他的情緒――很好玩嗎?! 為什么? 她是不是生他氣,氣他不信她,干脆就賭氣,順水推舟由得他誤會? 他心頭如同燃起一把烈火,燒得他滿心暴虐,卻也……像是燒去了什么沉重的負擔,讓他渾身為之一輕。 是了,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