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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他人眼里,就覺得他是冷著臉、勉強自己去收養(yǎng)孩子們。 傳來傳去,就成了“姜神醫(yī)雖然看著冷淡可怕,但他寧愿勉強自己,也不忍心孩子們流浪街頭,真是個大好人”。 令他哭笑不得的是,接著他就多了個“仁心公子”的名頭。 這世上有純粹為了有趣而做事的“仁心公子”嗎?姜月章自己也曾暗中忖度,要不要去澄清這個傳言,不過,當他發(fā)現一個好名聲能在中原給他帶來許多便利后,他立即就心安理得地接受了下來。 他不是什么好人,只不過是為了自己的興趣、利益,才去做出種種事宜,只不過恰恰這些事符合世人對“善”的期望,于是他就成了舉世無雙的大善人。 中原人,就是這般板正、可笑,不過……也算有趣。 后來,大約半年過后,申屠家的術士來過一次。那是申屠家的什么什么公子,雖然派頭十足,卻不是值得他費心記一記名字的人。 那人夸了一通他忙碌的醫(yī)館,之后便請他過府為某個大人物診脈。 他倒無所謂,便拎著藥箱去了。 那里應當是申屠家的某座別府,而那次診脈本身也只是一次試探。他們先試探他作為醫(yī)者的實力,后來又折騰了幾次,來試探他作為術士的能力。 這樣浪費了半年的時間,他們內部似乎才達成了一致,認為他是值得拉攏的人。 姜月章真是快笑出聲了。那什么什么公子,實力不值一提,風骨更是沒有,也配來和他談拉攏、投靠?他只是想瞧瞧申屠家的手段,卻不想與他們一道,為了無聊的名利地位而汲汲營營。 他們也配用他? 這天底下――誰配用他? 他一口回絕。 后來想想,還是他在西南待得太久、做事太過順利,不自覺看輕天下人,也才會在之后中了某些人的詭計。 申屠家畢竟傳承百年,家族中的神妙術法何其之多,而力量強悍者又怎會沒有? 他見到的,不過是連嫡系也說不上的旁支血脈,與真正的嫡系相比,其力量、風姿,相差何止萬里。 于是第二年年末,在一個千陽城里家家戶戶開始期待新春到來之時,他應公輸老頭的邀請,去赴了一局帶毒的空殼宴。 申屠家主繼承人申屠遐,在宴上布下天羅地網,先發(fā)制人、用盡手段,叫他第一次嘗到了敗北的滋味。 他甚至連申屠遐的長相都沒看清。 等他醒來,就是無盡折磨。 第一次敗北,敗得太過慘烈。他輸了自己的一切,連帶整個醫(yī)館里信任他的人們。 他過去并不覺得自己多么在意旁人,但申屠家的舉動無異于將他所有驕傲都踩進泥里。他以為自己天下第一,事實證明他不是;他以為自己有能力庇護所有人,就像當初在西南山川,他能輕松庇護一方,而命運告訴他,這不過是一場錯覺、一次大夢。 錯覺總會破滅,夢的最后也總是狼藉一片。 他被毒啞了嗓子,眼睛也刺得半盲,渾身上下都是酷刑留下的痕跡。他的力量仍然在,卻只是徒勞地反復修補他的軀體,令他能夠去承擔更多折磨。 他生平第一次體會到軟弱,寂靜無人之時也曾渴望死亡。劇烈的痛苦讓他生出絕望之心,但更多時候都讓他發(fā)狠要一萬倍地報復回去。 他開始在骨頭上刻下符文。 以自己的力量為刀,悄無聲息地、硬生生地在每一寸骨頭上刻下符文。 這是能將人的靈魂困在軀體中的禁術,當他死亡之后,他就能擺脫生前遭受的一切禁錮,以亡者之軀、帶著無盡怒火和怨恨,向申屠家討回這筆債。 申屠家折磨了他半年,最后一無所獲,便將奄奄一息的他丟進了深山老林。那里也有申屠家的房子,住的人很少,似乎是用來懲罰家族中犯大錯的成員的。反正,他被丟進了那里。 他躺在潮濕老舊的木頭屋子里,渾身臟污與病痛,沒有水、沒有食物、沒有藥,連人聲也聽不見,只能在每一次呼吸中,等待死亡的降臨。 那不是人能夠承受住的煎熬。他發(fā)現,這樣無聲的、看似什么也不做的折磨,竟然更甚于黑暗地牢中的酷刑。 他只在那里躺了兩天,就覺得快要瘋了。 然后…… 他就遇到了他的小姑娘。 無論再過多少年,姜月章都能清晰地回憶起那個清晨。當他從似夢非夢的迷障中醒來,感到嘴唇清涼濕潤,他下意識舔了一下,發(fā)覺那是帶著一絲甜味的、干凈的清水。 “喂?!?/br> 模糊至極的視線里,有個人坐在他身邊,正細心地用清水為他濕潤嘴唇。 “你醒了,要不要喝點水?” 她的聲音清澈爽脆,帶著一點黃鸝似的稚嫩,又像秋日第一串漿果,在唇齒間咬破、感受著清甜滋潤的豐沛汁水。忽然地,她讓他想起西南,想起那里的雨霧、植被、動物的奔跑,想起春花與秋實,還有夏日泠泠的泉水。 他的心中乍然生出一點厭惡――對她還是對自己?不知道,他只知道自己的確厭惡這個事實:一個出現在申屠家中的人,竟然能讓他想起對美好的回憶。 申屠,美好……豈不可笑? 他張開嘴,發(fā)出嘶啞難聽、如尖刀刮過粗糙板面似的聲音:“你……是誰?” 聲音難聽得讓他生氣。但為何生氣?不知道。 她給他喂了一點水,而后是一點濃稠的蜂蜜――珍貴的蜂蜜。那種會讓人J住嗓子的甜蜜是他討厭的,但在此時,這甜蜜顯得如此讓人珍惜與感動。 他察覺了自己的信息,于是心里那股陰郁的厭惡之情變得更甚。 “你是誰?”他閉上嘴,任由蜂蜜從嘴角流下。粘稠的液體粘在新舊的傷口上,如果吸引來螞蟻蚊蟲,就又是一場新的酷刑。 但他竭力維持著自己的尊嚴,就像他還是那個孤高自許的西南醫(yī)者,不過抱著游覽的心思來中原一看,誰也不能束縛他,更遑論讓他如此狼狽。 “喂……你不要浪費啊。我拿到這些,也不是那么容易的?!?/br> 她有點不高興,用濕潤的帕子給他一點點擦拭蜜漿。她的聲音隨著情緒波動而起伏,像陽光下忽遠忽近的風,分明不大開心了,可動作卻分外輕柔。 他心中警惕十足:這莫非是什么新的懷柔手段?申屠家什么都做得出來,這一家子就是天生惡毒的、卑鄙無恥的、下流至極的血脈。 他不愿意承認,他如此強烈的警惕和厭惡,只是在刻意壓制內心的波動;那些波動如此細微,但他知道它們的存在。 “你……不要裝了。”他用怪物似的聲音發(fā)出譏笑,“申屠……敗類……如何偽裝,我都能……嗅出你們腐敗的氣味……” 她的動作停頓住了。 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