術(shù)頗為了解?！?/br>
    “我曾見過術(shù)士的死而復(fù)生之法……其之所以能以亡者之軀，而行動自如，全賴心中一口怨氣支撐。因此，他們這樣的人……必是心心念念要復(fù)仇，為此不惜犧牲一切、傷害一切。否則，他們就會灰飛煙滅?！?/br>
    “而且我聽說，他們的‘復(fù)活’是有限制的，最長只有九十九天……這時限一過，他們也只能化為塵泥。除非他們大仇得報，又用別的什么法子真正復(fù)活，這種神奇的術(shù)士手段，我卻是不能了解了?！?/br>
    小姑娘注視著她的眼睛，認(rèn)真地說：“阿沐，你不要待在一個滿心怨氣的人身邊，那太危險了。就算什么都沒發(fā)生，就算你自己也說那是露水情緣、一副滿不在乎的模樣……可我知道，阿沐是好人，若那人不在了，你肯定還是很傷心?！?/br>
    “我不想看阿沐傷心?！彼锪肃僮欤幌伦佑趾⒆託馄饋?，“你還不如來跟我一起呢！我們一起研制靈藥，踏遍天下河川，不是很快活么？”

    裴沐怔怔出神片刻，又一笑，順手捏了捏小姑娘的鼻子尖。

    “多謝阿靈關(guān)心我。只是……”

    “只是？你們大人真是的，每次都說‘對對對’，可立刻又說‘只是’、‘但是’?！?/br>
    小姑娘已經(jīng)預(yù)見了她的回答，沮喪地嚷嚷出來。

    裴沐更笑：“因?yàn)槭虑榭偸翘珡?fù)雜，值得一個‘只是’。他……我對他未必有多少感情，可也不能說絲毫無情。至少在這段時日里，我想再與他待一會兒?！?/br>
    “況且，他的死恐怕……”

    她掃了一眼丁先生。

    男人對上她的目光，愣了愣，忽然變了臉色：“您是說，和……”

    裴沐點(diǎn)頭：“所以我終究脫不開干系?！?/br>
    丁先生臉色數(shù)變。而且，他的神情變得越來越古怪。他像是在深深地糾結(jié)什么，矛盾不已，連腦門上都平白多了一層汗。

    裴沐覺得他反應(yīng)有點(diǎn)過度，奇怪道：“你怎么了？”

    這句話像是個引。

    引得丁先生忽然又跪了下來。

    “大人……救救我的孩子吧！”

    他再一抬頭，已經(jīng)是涕淚滿臉。

    “……孩子？”

    裴沐尚且不解，卻見羅沐靈“騰”一下站起：“丁先生，難道你……”

    丁先生不顧其余下人詫異的目光，再狠狠磕幾個響頭，膝行至裴沐面前，哀聲道：“大人，我那剛出生三個月的孩兒，已經(jīng)昏迷不醒了五天，眼看氣息越來越微弱……”

    “女公子來回診斷，都說我孩兒無疾無病，我便疑心是有人施術(shù)……如果，如果真是有人刻意報復(fù)……”

    “等一等?！迸徙迦嗔巳囝~心，“可是我家的事，與你何干？你是下仆，又不是……”

    她忽然頓住，啞然片刻：“莫非你的父母……”

    丁先生抹了把臉，啞聲道：“大人，我，我，內(nèi)人她與……上一代家主有些血脈聯(lián)系……”

    “還有，還有我其他一些友人，與我境況相似的，他們的孩子也……”

    哦，私生女。那群管不住自己的爛人，倒確實(shí)是到處留后。所以，丁先生的孩子、那些友人的后代，其實(shí)都有一些申屠家的血脈――裴沐明白了這一點(diǎn)。

    她再閉了閉眼。無數(shù)景象從她眼前沉默掠過，一時是羅沐靈方才說“他心心念念都是復(fù)仇”，一時是這幾日里他側(cè)過頭時那微不可察的淺笑，一時是夜里的星空……一時又是多年前，她站在火海和血泊之中，拔出刀，頭也不回地跑。

    那時她以為自己可以永遠(yuǎn)擺脫那里，可以擺脫過去。

    裴沐搖搖頭，笑了。

    她這笑可能有些突兀，有些不合時宜，以至于旁人都呆愣愣地看著她。

    她站起身：“我知道了?！?/br>
    說完，轉(zhuǎn)身便走。

    “阿沐……！”

    “大人……遙大人……！”

    一片樹葉悠悠飛去，落在丁先生面前。上頭刻了一個古老的文字，也像一個神秘的符號。

    “拿去先給孩子戴上，能保其三日無憂。三日之內(nèi)，我會解決這件事?！?/br>
    丁先生立即緊緊握住葉子。他臉上淚水未去，喃喃道：“您，我，您……您竟真的愿意為了我這樣卑賤的……”

    “都是債啊?！?/br>
    裴沐回頭，又笑了笑。除了笑，她一時也沒什么更好的應(yīng)對。

    “不要再說自己卑賤了。我家已經(jīng)沒了，你也不再是那里的奴仆。這些事，原本就是這個姓氏欠你們的……總要有人來管，總要有人來還?！?/br>
    她對著陽光，伸了個懶腰，抱怨道：“誰叫我是家里最有責(zé)任心的一個？真是沒法子啊?！?/br>
    第34章 如果總要有人死

    夕陽下的春平城絢爛異常, 連灰淡的瓦頂也染了一絲明麗。

    有人看落日，看到的是殘陽如血；也有人看落日，見的是輝煌壯麗、明日將來。

    裴沐則屬于前者。實(shí)在是因?yàn)槁淙諘r分總發(fā)生不大好的事, 比如流血，比如逼迫, 比如夜晚即將降臨。

    她坐在屋頂, 旁邊放著一盞燈籠。燈籠是防風(fēng)的, 帶一個長長的把柄；里頭火焰燃燒，在夕暉中照出一點(diǎn)并不分明的光線。

    夕陽未盡, 就點(diǎn)燈籠, 似乎有些多余，也有些矯情。

    但為了黑夜而做這樣的準(zhǔn)備, 仍是必要的。

    裴沐所在的屋頂, 鋪著黑亮帶雕飾的瓦片, 屋脊上有石刻雕像，側(cè)面藏著術(shù)法符紋。這樣氣派的屋子, 屬于這座城市的主人――辛秋君。

    她這么堂而皇之地坐在人家屋頂, 底下路過的人卻對她視而不見。軍士們來回巡邏，身上光亮的鎧甲折射出模糊的屋頂輪廓，卻也沒有絲毫裴沐的身影。

    這就是術(shù)士的力量。

    裴沐在靜靜地等待著。

    她凝視著西邊的落日, 一點(diǎn)點(diǎn)回想著過去。

    她出生于申屠家，就是那個輝煌了近百年, 又突然大廈傾塌的術(shù)士家族。

    申屠家住在虞國首府千陽城，與王室、貴族都關(guān)系深厚。據(jù)說他們的先祖曾是古時候有名的祭司，傳下的血脈里天然具有強(qiáng)橫的力量。

    這種說法是否真實(shí), 早已不可考。

    不過事實(shí)就是，申屠家歷代都出過極為強(qiáng)大的術(shù)士。這是極其罕見的現(xiàn)象。所以外人對他們的血脈力量越傳越離奇, 還對他們的為人也寄托了無數(shù)神秘的想象。

    但只有裴沐這樣真正屬于申屠家的人，才知道那是一個什么樣的家族。

    ――那是一個力量為尊，為此可以枉顧一切倫理綱常、人情禮法的地方。

    申屠家不論嫡庶、不論貴賤，只看術(shù)士天資、潛力多少。天賦越強(qiáng)、力量越強(qiáng)，就越被尊崇，反之，就卑微如塵泥。

    而所謂的家主，以及家主繼承人……全都是讓無數(shù)有潛力之人互相廝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