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腰上的荷包里有一串銅錢,三四錢碎銀子。李二今年二十一歲,他熬過了許多本以為要熬不過的日子。午飯在船上吃了些魚蝦,老劉只怕李二吃不慣,想讓劉三現(xiàn)宰一只鴨子來吃,李二連聲說不用。那是劉家生意的本錢,沒有這么白白拿來吃的道理。就著新鮮魚湯和菜籽油炒的雞蛋青菜,李二足足吃了兩大碗米飯。從前家里窮的時候,李家也是用菜籽油炒菜的。后來爹爹死了,領(lǐng)回來的三十兩補貼,他娘把鋪子的上下兩層全買下來了,還加上院子。地契房契如今都在李二家樓上的閣樓里鎖著。再后來生意漸漸好轉(zhuǎn),李家便不吃菜籽油了。李二現(xiàn)在給烤鴨刷料都用的是大粒的好花生榨油拌蜂蜜。李二曉得受窮挨餓的滋味,也曉得如今吃得好穿得好的滋味。現(xiàn)在的日子這樣好。李二心里想。李二突然覺得自己有些想他了。回程的時候,天剛擦黑。船要從金陵城外的外秦淮渡口路過,老劉習慣在那捎帶幾個客人上船回江寧縣,多賺幾個銅錢。今天收來的鴨子在后面那條船上,有劉三哥在照應,這條船再多載兩三個人不是問題。李二便點了個油燈,一個人坐到船頭去了。船尾處在渡口搭了跳板,有三個客人在商量著要上船來。其中兩個看起來是江寧縣城附近的菜農(nóng),給了錢便挑著空擔子上船,好像與老劉相熟得很,三個人互相說笑著問問今天生意如何。還有一個人站在渡口上猶豫要不要上來。是個年輕道士,穿得一身道士服,背上背了把劍,手上還拿了個長布包。長得挺俊,看著年紀不大。那道士猶豫了會兒,招呼老劉,說要問點事兒。嗓音聽著很清朗,他沖老劉揮揮手,喊“船家船家?!?/br>老劉本來打算拆了跳板了,又直起腰來,接話道:“小道爺,乘船不?到江寧縣去的。這會兒上船還趕得及進城門?!?/br>“船家,打聽個事。”那道士往前走了一步。“您說嘞?!?/br>“江寧縣城里最近有沒有來過一個年輕道士?”那道士指指自己身上的衣服,“穿的和我差不多,比我高點兒……對了,是個斷了腿的?!?/br>“道士?沒有的?!崩蟿⑶扑淮蛩闵洗?,于是把跳板收進去了。過了片刻,老劉又想起什么一樣說:“斷了腿的……”李二本來坐在船頭的油燈下,此時突然回過頭去看向老劉。李二的臉色很難看,油燈的光投下的陰影簡直把他照的面目猙獰。他兩眼直直瞪向正打算說話的老劉。老劉站在船尾,感覺船動了一下,扭過頭看到了李二的臉。他愣了個神,接著說道:“……斷了腿的也沒。小道爺你找人?”“沒事。打攪了?!蹦悄贻p道人嘆了口氣,轉(zhuǎn)身便走了。在永定橋口上岸時,李二硬往老劉的手里塞了兩錢銀子。“最近渡口如果還有道士要渡船,你只說不載?!崩疃钪蟿⒌氖忠贿呄麓贿叺吐曊f,“問人就說不知道?!?/br>“對了,明天鴨子照常供給我?!?/br>第二天,李二鹵菜店照常開門生意。柳云青清早就聽見院子里的噼啪燒火聲。起身往窗外看去,李二正端端正正坐在小椅子上守著烤爐煽火,另一邊廚房的灶上也斗旺了火。火光印在李二的臉上,有密密的汗珠滲出來。院子里起先是若有若無的松枝香味,一刻鐘之后便是帶著甜味的濃郁rou香。“這叫什么事,明明被強暴的是我啊。”柳云青又好氣又好笑的松了一口氣,倒回床上去繼續(xù)回籠覺。此時世道剛剛安定,蘇杭富饒的城鎮(zhèn)和閩南各地或多或少都有些男風的傳聞。算不得倫常丑聞,譬如富家翁養(yǎng)的少年子弟,譬如閩南人的契兄契弟。柳云青沒覺得什么丟人難堪,確實有些不快。只是看李二這些天的可憐樣子,想來是后悔內(nèi)疚得很。他也就真是不必再提了。更何況……李二這些天有些轉(zhuǎn)了性。他從前從不多問柳云青的事情,從何處來、往何處去、家里幾口人、田里幾畝地……柳云青雖然話是不多,不過也樂得與李二說說話。李二長得俊,性子憨厚,雖說摳門了些,但待人好,待柳云青更是沒的說。柳云青幾乎都想開口問李二要不要招一個打雜的。吃得少,能干活——像他這樣的打雜的,多好。柳云青開始時不敢對李二多說自己的事,可人真是有些莫名其妙,那日之后卻漸漸覺得與他親近起來。當見過一個人最隱秘的內(nèi)心深處與最不堪的模樣時,是不是會覺得能看到他真實的樣子。柳云青越來越這么覺得。“我從前是練武的?!?/br>某天早上就著粥吃咸鴨蛋的時候,李二問了一句。柳云青把一塊蛋黃夾進嘴里,抿了兩口,油黃。嘖,李二腌的這咸蛋真是好手藝。接著柳云青就這么坦坦然的說道。然后李二被自己嘴里的粥嗆了個半死,“練武的???”“不然我?guī)煹苋绾螖氐昧宋业耐??”柳云定了定神,說道:“我?guī)煹芩遗c他為了事情爭執(zhí),吵得厲害。他拿劍斬了我的腿,我便逃出來了?!?/br>李二想了想,又問道:“那你們平日里吃什么?”“……飯啊?!绷魄嗫戳怂谎?。“不是……我是說,你們靠什么吃飯?”李二找了個措辭。“有三四畝田,不過在山上不大好種。早先還有個佃戶種那幾畝田,后來實在養(yǎng)不活,師父就讓幾個小師弟輪流去地里干活。再有的時候,給別人幫幫忙什么的……對了,出門拜帖比武也是有錢的?!绷魄嘧屑毾肓讼?,掰著手指頭數(shù)給李二聽。“一個月能吃上幾次rou?”“兩……三次吧……”“學武挺不好的。”李二點點頭。“難怪你長得這么瘦。”李二把最后一口粥吃完,又著重補充了一句。tbc☆、喜宴秋分那一日,早市結(jié)束后,李二自己在門口上店門板,他力氣足,搬了三四塊木板挨個上。他一邊忙活一邊對在后院幫手的柳云青說:“你去擦把臉,一會兒出門。”柳云青病好了快半個月了。傷筋動骨一百天,李二仍舊不許他到處走動。不過,讓他在院子里看火劈柴,李二倒是樂意得很。今天說要一起出門,是件難得的事。柳云青去井邊的缸里舀了一瓢水喝了兩口,又趕緊的擦擦臉,準備回屋把外衣給換了。李二愛干凈,他忙完廚房的事情,衣服是要替換下來的,平日里不穿。煙熏火燎的,確實也容易有油膩味道。柳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