還以為別人危言聳聽呢。

    “我明明白白把話撂這兒，黃柔家壓根不是投機(jī)倒把，人種植西瓜是積極發(fā)展經(jīng)濟(jì)作物，為社會主義做貢獻(xiàn)!拿著我的介紹信，就是把瓜賣到北京去也不犯法!”

    說著，還真從懷里掏出一張介紹信來，頂頭是幾個黑黑的大字——紅星縣大河口公社介紹信。

    “陽城市政府供銷采購科:茲介紹黃柔、崔建軍、崔建國同志等三人前往您處銷售黑皮西瓜2000千克。希接洽為盼?！甭淇钜彩谴蠛涌诠?，還戳著紅油印呢!

    張愛國念出介紹信，所有人沉默了。

    楊老太的眼珠子咕嚕轉(zhuǎn)，雞賊壞了:老崔家真是“奉旨”種瓜？真是得了公社同意的？

    她不信?？赡羌t通通的大油戳子它就是真的啊，真得不能再真了!

    “信上要求四千斤西瓜，現(xiàn)在這缺口……你們看著辦吧?！倍螘浛粗蝗藧阂獯驙€的西瓜，紅通通的瓜瓤甜絲絲的水流了一地，連空氣都是甜的。

    他的心卻是痛的!

    這都他娘的什么事，種一個這樣的西瓜得花費多少時間多少精力他們知道嗎？說毀就毀，這壓根就是徇私報復(fù)!

    他真是痛心疾首，深吸一口氣，“張愛國我問你，崔家工分掙得怎么樣？”

    記分員早早的抱著本子站在旁邊呢，尋思著要真抓投機(jī)倒把，說不定還能用上，誰知此時還真用上了。

    張愛國接過本子，“吧嗒吧嗒”念了一圈，人崔家雖然沒孫子，可工分掙得比普通人家還多，男人十分，女人都是七分以上，哪像其他人家四分五分，都是偷jian耍滑的老手。

    “那我問你，生產(chǎn)隊的集體事務(wù)崔家缺過幾次？”

    張愛國心里默念，集體事務(wù)無非修水庫鋪橋修路開溝年節(jié)殺豬宰羊分糧食這些，“沒有，每一次都是全員出動?！?/br>
    這是事實。崔老太好強(qiáng)，每次集體有事，即使沒工分掙，她都叫著兒子兒媳們?nèi)珕T出動，說鋪橋修路是造福子孫后代的大事兒，都不許躲懶。每年臘月分糧殺豬，幾個兒媳婦都早早的到倉庫等著，大冬天里褪豬毛洗鍋洗碗從不推辭。

    這是有目共睹的，其他社員也無話可說。

    段書記緩緩?fù)鲁鲂亻g那口氣，嘆息一聲，“同志們，窮不是社會主義的通行證啊，人在保證完成集體任務(wù)的同時，種點經(jīng)濟(jì)作物怎么了？他是去偷還是去搶了？干干凈凈掙點口糧，干干凈凈做人，這才是社會主義該發(fā)揚(yáng)的精神，混吃等死不求上進(jìn)才是資本主義作風(fēng)!”

    嚯，這話鏗鏘有力，擲地有聲。

    張大力雙股戰(zhàn)戰(zhàn)，兜里的東西搖搖欲墜，這“混吃等死不求上進(jìn)”說的不就是他嘛？這倆詞張愛國批評他的時候沒少用，咋現(xiàn)在他還成了資本主義作風(fēng)？

    他明明是來抓走資派的啊，怎么最后他變成了走資派？!

    段書記在基層待了這么多年，其實北京早就想調(diào)他回去了，可他對基層有感情，有抱負(fù)，他不想自己走后留下一個貧窮落后的大河口，不想眼睜睜看著大河口與其他地方的差距越拉越大。發(fā)展多樣化種植，把更多勞動力從傳統(tǒng)農(nóng)業(yè)種植上解放出來，是他一直以來不可為外人道的目標(biāo)。

    農(nóng)民只有吃飽肚子，才有力氣種地。

    工人只有吃飽肚子，才有力氣搞生產(chǎn)。

    士兵只有吃飽肚子，才有力氣保家衛(wèi)國。

    他的多樣化種植就是用別的更多的，更新奇的東西填飽大家的肚子。

    黃柔真想給段書記鼓掌。

    但她現(xiàn)在得趕緊看看閨女。

    幺妹對這些話不太懂，她就是單純的心疼她的瓜瓜，那么大那么甜的西瓜就讓人用鋤頭挖爛了，挖爛不算，還用糞瓢搗碎，好壞……她好想哭啊，這得是多少碗鮮rou水餃??？

    黃柔把她緊緊的抱進(jìn)懷里，她的幺妹，她的好孩子，她的心肝寶貝，她現(xiàn)在真的相信她是小地精了。

    話說黃柔去了紡織廠，辦公室的人告訴她書記還在開會，讓她等會兒。

    這會不是一般的長，讓她從八點半直接等到十點，不知道為什么，她今兒心跳得特別快，好像冥冥之中有什么事要發(fā)生一樣。

    而且，還是壞事。

    找人事科登記了材料，她趕緊往家趕，只盼著千萬別是幺妹出事。她才出來幾個小時，這孩子不會是想她了吧？不會是珍珠項鏈被人發(fā)現(xiàn)了吧？不會是隔壁楊愛衛(wèi)楊愛生又打她了吧？

    想著想著，緊趕慢趕，忽然看見路上有堆綠色的葉子。奇怪的是這葉子居然能擺出形狀，仔細(xì)一看，不是形狀，是七個字——“寶貝mama我愛你”。

    她不由得失笑，哪個小孩子搞的，這是公社到牛屎溝的路，她/他mama要不走這條路可看不見她/他的孝心。

    走著走著，又出現(xiàn)一堆葉子，也是擺成歪歪扭扭的字——“壞人來搶瓜瓜”。

    這語氣，還有點像幺妹。她心頭奇怪，難道別人家也有瓜？

    沒走兩步，又是一堆葉子——“楊愛衛(wèi)的爸爸要來抓沒幾到把”。

    她剛想說這小孩還說臟話呢，忽然反應(yīng)過來，“楊愛衛(wèi)的爸爸抓投機(jī)倒把”這話是她跟幺妹說過的，當(dāng)時是怕她把項鏈戴出去招人眼，故意嚇唬她的。

    “沒幾到把”應(yīng)該是“投機(jī)倒把”的錯別字!而“瓜瓜”也是院里的大西瓜!難怪一開始先來句愛她，這其實是跟她對暗號呢!小丫頭以為“寶貝mama我愛你”是她們的小秘密，可恨她居然沒想到!

    母女連心，心有靈犀說的就是這樣吧？她不會去深究到底葉子為什么會擺出字來，她只是急女兒之所急。合理推斷，西瓜被人舉報了，有人搶西瓜，楊發(fā)財帶著治安隊來抓人了!

    黃柔撒丫子就往回跑，一面跑一面想，這時候能幫她們的有誰。第一反應(yīng)是紡織廠書記和廠長，可人家是工人，跟她們農(nóng)民不是一條道上的，更何況她也只跟人有過兩面之緣，忽然去求人，人見不見她還不一定呢。

    治安隊屬于公社下轄分支，它的上級領(lǐng)導(dǎo)應(yīng)該能管管——段書記!

    而且，看段書記那天的架勢，好像也是默許她們種瓜的。

    對，就找他!

    黃柔問著人，一路找到書記辦公室門口，她深呼吸幾口，敲門進(jìn)去。

    “段書記，我們生產(chǎn)隊最近響應(yīng)國家號召，正在積極發(fā)展經(jīng)濟(jì)作物，尤其是種果子，力爭為城市里的工人階級提供新鮮、實惠的水果，讓他們以全新的積極昂揚(yáng)的精神面貌迎接社會主義事業(yè)。”

    國家到底號沒號召農(nóng)民種經(jīng)濟(jì)作物她是不知道，石蘭省信息閉塞，她要看報紙得等一個月，公公每個月月底會把這個月的各種報紙帶回家。但事急從權(quán)，也管不了那么多了。

    段書記現(xiàn)在正發(fā)愁，發(fā)愁自己這么多年的政績要怎么搞個亮點，讓人一看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