起槍背轉(zhuǎn)身離去，順著進入的路線返回，絲毫沒有驚動屋內(nèi)的警衛(wèi)。

景灝天病床前，四雙迷迷噔噔趴在床沿守夜，時不時發(fā)出震天的鼾聲。中途數(shù)次被自己鼾聲驚到，惶然豎起來看一看景灝天的情況，發(fā)現(xiàn)他還是那樣不好不壞什么反應(yīng)都沒有，只好又郁悶地重新趴回去，不一會兒又抽起來。

床頭柜上景灝天的洋表靜靜擱著，微弱的光線透在表面上，幻成一道銀光。

景灝天的眼皮微微一動，似乎是用盡了力氣，才勉強睜開一條縫?；杳粤怂奶焐眢w都有些僵硬，加上沒有力氣，竟連動一動手指都有些困難。眼睛茫然地睜開來，也不知身在何處，定定想了一陣，才想起來昏迷前的事情。

左側(cè)腰部傳來一陣陣痛感，像是某個部位正在腐爛的那種，持續(xù)不斷的鈍痛。痛得他想罵人。

床邊傳來如雷鼾聲，景灝天側(cè)過脖子，一眼看見睡得像死豬一樣的四雙。伸手就想去打他的頭，一扯卻扯到腰部，痛得他嘶啞著嗓音發(fā)出了模糊的低咒聲。

四雙猛地一抽，整個人彈了起來。迷蒙的眼睛看到景灝天醒來了，突然激動的不知所措，眼淚都快落下來?！吧贍?！你——你——你——”

“你當我詐尸啊。”沙啞的嗓子只能發(fā)出類似喘氣的聲音，景灝天幾天水米不進，確實也沒有力氣說話。眼睛還在屋里轉(zhuǎn)悠，怎么就四雙一個人？

四雙趕緊抹了一把眼睛，去熱水瓶里倒水給他喝。瞅著他眼睛在看，就跟他交代說道：“別看了少爺，徐——云初他不在。不過你也別氣，他已經(jīng)在這兒陪了你三天了，都沒好好休息。昨兒也是晚上十點多才走的，說回去拿點東西，今早還來。我去給你弄點粥吃著，再好好睡一覺，等天亮了就能看見他了?！?/br>
湊著杯子給景灝天喂水，四雙說著說著才覺自己說過頭了，忙話題一轉(zhuǎn)又說別人。“金老板也來過，特地增派了人手給我，說有什么要照應(yīng)的只管找她。場子里忙，她也沒多留——”

景灝天連續(xù)灌了兩杯水，只靜靜聽四雙說著，卻不回應(yīng)。四雙見他這樣，也揣不準他心里想的什么，只好閉了嘴不再說話。給景灝天掖好了被子，開了門去叫保鏢弄點粥來?；剡^身來只聽景灝天疲憊道：“明早你叫徐云初別來了，我這個樣子，沒什么好看的。”

四雙愣了愣，剛要問為什么，卻聽得門鎖啪嗒一聲開了。一看，竟是徐云初回來了。他平靜看了四雙一眼，徑自走到景灝天床邊站著看他。四雙趕緊說我去看看他們到哪兒弄粥去，一溜煙地就跑了。

云初跟景灝天就那么四目相對地看著，誰也沒有說話。靜默了一陣，云初才就著床沿坐下，伸手握住了景灝天垂在被子上的手掌。“再難看的我也不是沒看過，怎么景老板也學(xué)人矜持起來了？”

這樣戲謔的口吻，哪里是徐云初會說的話，倒是堪和景灝天相比了。然而景灝天只是微微皺著眉，有些費力地將手伸到他臉上蹭了蹭，嘶啞著聲音低聲說道：“還能看見你，真好?！?/br>
從未見過的認真表情讓云初一愣，隨即心臟處猛地一抽，眼眶便有些酸澀。景灝天這個人，說什么風(fēng)月場里打滾大的，對著徐云初卻像個十足的傻瓜。輕易便歡喜，輕易便爆怒，輕易便由著徐云初挑動著他的情緒。徐云初對他來說，果然是不同的存在吧？

學(xué)著他的口吻，云初嘴角淡淡一笑：“你沒事，真好。我真擔(dān)心——”

如此柔軟的表情，印象里兩人最為親密的時候，徐云初都沒對他做過。景灝天到底有些恍惚，一貫都是他在主動糾纏徐云初，所以這種話由徐云初說出口時，他竟一時難以適應(yīng)。心底莫名的歡悅一瞬間如潮水席卷，撲面將他整個人都淹沒了，握住云初的手緊了緊，面上也換了難得的溫軟神色?！拔疑岵坏脕G下你?！?/br>
這一句說出來，云初眼中瑩光一動，有珠玉般華彩閃爍。景灝天總是能把這種rou麻的話說得若無其事，卻不得不承認，常常很動人心魄。

兩人都沒再說話，只靜靜守著。握在一起的手指若有若無地輕輕摩挲，心意的交流，比任何語言都來得真實。

次日九點多，金嘉爻又來了醫(yī)院?？淳盀煨蚜?，神色也輕松了很多?！熬按笊贍?，拜托你以后謹慎一點，若你玩完了，你爸會把我金家夷平的?！?/br>
景灝天懶懶喝著粥對她笑：“又不是叫你嫁給我的靈位守活寡，你緊張什么？”

說話一貫難聽的風(fēng)格。金嘉爻卻也習(xí)慣了，靠著窗直搖頭?！澳憔褪亲焯v，活該被人打一槍。對了——”說著突然頓了頓，叫手下人全部到門外，“張總董死了。”

“發(fā)生什么事？”

“凌晨在自己別墅被刺殺的，一槍穿心。等警衛(wèi)發(fā)現(xiàn)的時候已經(jīng)過了兩個鐘頭多。”

上海工部局是上海公共租界自發(fā)組成的行政機構(gòu)，是作為對外僑居留地控制的一種類似于政府的體系。董事會作為最高領(lǐng)導(dǎo)層，一般由九名總董構(gòu)成。民國十九年以后，華人總董增至五名，占據(jù)了工部局董事會的主要領(lǐng)導(dǎo)地位。其余的三位總董分別由英美國家人員擔(dān)任，另有一個常席則是留給日本人的。

很明顯，張總董被刺殺，是與租界領(lǐng)導(dǎo)力量的偏移脫離不了關(guān)系的。

景灝天皺了皺眉：“那些被擊斃的人員，巡捕房能不能查出些端倪來？”

“暫時沒有。那些人做事干凈利落，背后肯定是有組織力量的。只怕沒那么容易查出來?！苯鸺呜晨淳盀烀加畎櫟酶o，只是淡淡一笑，“你也別想那么多了，我們做生意的，職責(zé)并不在相助哪一方政治勢力。你先養(yǎng)好傷才是正經(jīng)?！?/br>
盛世的事情也多，金嘉爻也沒有過多停留，只關(guān)照保鏢全力護衛(wèi)，就帶著一隊人走了。到了公司才進辦公室，門房就遞過來一張邀請函，說送信的人指名要給金小姐的。金嘉爻也沒在意，拆開來看，居然是陶然邀請她周六到一樂天茶樓見面。

金嘉爻秀氣的眉緊緊一皺，印象里那個男人總是堆著一臉討好的笑，令人十分厭惡。他曾幫她跟景灝天在婚姻關(guān)系上做了個了斷，后來托父親幫他進了日本大使館任了翻譯，便再沒聯(lián)系過。

嘴角冷冷一笑，陶然冷不防來找她，絕不會有什么好事。像他這樣的男人，可以毫無原則地出賣任何一個人來謀取他自己的利益，實在是太危險了。姑且看看他會出什么題，若不在她接受范圍之內(nèi)，只怕她要考慮怎樣讓他徹底從上海灘消失了。因為像毒蛇一樣的男人，會隨時隨地用他的毒牙咬人。

病房里景灝天興趣盎然地看云初拿水果刀在切一只香橙，白皙修長的手指輕輕按在橙面上，細致地一刀一刀把皮均勻劃開，卻又不劃得很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