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間，大概是中午十一點半。

他掀開了被子，站在窗邊。

進來查房的護士小jiejie看到了，趕緊提醒說：“溫酌！把衣服穿上，別著涼！”

溫酌點了點頭，卻一動不動地看著住院部下面的那一條路。

十八、九歲的衛(wèi)凌戴著太陽帽，背著書包騎了進來。他穿著白色的t恤，外面披著格子襯衫。

襯衫的下擺隨著風(fēng)吹得很高，就像是拖拽著的翅膀，隨時會飛起來。

衛(wèi)凌把自行車停在了住院樓的樓下，然后背著書包就往樓上跑。

因為是飯點，來送飯的人特別多，擠電梯要等很久。

衛(wèi)凌就直接跑了樓梯。

溫酌的病房在十五層，衛(wèi)凌一口氣跑上來，就趴在了護士站前大喘氣。

這個時候，也是病房里最熱鬧的時候，所有病友的家屬基本上都來送飯了。父母妻子噓寒問暖，溫酌和這樣的氣氛格格不入，他故意走到了熱水間。

因為從這里，可以聽見衛(wèi)凌和護士的聊天。

“jiejie，這個你幫我送給我同學(xué)行不？”衛(wèi)凌的聲音里帶著nongnong的笑意，還有一點點撒嬌的意味。

“知道了！知道了！你今天還是不去看他？”護士jiejie問。

“還是不要了……見到我，多尷尬……他以為是我們教授找人給他送的飯，那就讓他一直這么以為吧。jiejie，昨天的蒸排骨他吃的怎么樣？”衛(wèi)凌又問。

“都吃完了。每次你送來的東西，他都吃完了。雖然看起來不愛說話的樣子，但是比起他的病人都乖?！弊o士jiejie笑著說。

“哦……那上回跟他主治醫(yī)生說好的那些藥，都在用吧？”

“在用啊。你們那位教授真好，不但給他墊付了住院費，還墊付了那么貴的進口藥！你也很不錯啊，我聽說是你去跑腿給他交的錢?！?/br>
“jiejie，那你千萬別說是我交的。就說是教授帶的研究生過來跑的腿，好嗎？”衛(wèi)凌用懇求的聲音說。

“知道了！你也是，你對他那么好，怎么還那么怕他知道？”

“他知道了，就不好好治病了。等他身體好了，回學(xué)校上課了，木已成舟了，我再跟他說?！?/br>
衛(wèi)凌送完了飯，轉(zhuǎn)身就走了。

溫酌快步從開水房里走出來，回到病房里，來到窗前。

他的心跳得很快，一直注視著衛(wèi)凌停在那里的自行車。

直到他看到衛(wèi)凌離開了住院樓，彎下腰來開鎖，摁了一下太陽帽，然后利落地騎上車走了。

溫酌的手扣在窗沿上，一直安靜地看著，那是一種眷戀和不舍，在這無聊的住院時光里，他每天唯一的期待就是衛(wèi)凌。

“溫酌，你的教授讓人給你送飯來了?！弊o士jiejie笑著把飯盒還有湯送到了他的床頭，“趁熱吃啊，別辜負人家的心意?！?/br>
“嗯。”溫酌點了點頭。

他將飯盒打開，里面是秋葵炒牛rou片、黃瓜炒雞蛋，米飯壓的實實的，在飯盒的另一邊。

給他打飯的人，非常清楚了解他喜歡整齊的性格，連飯盒里的飯菜都排得方方正正的。

溫酌幾乎可以想象衛(wèi)凌用筷子認認真真夾菜的樣子。

明明才剛看見了衛(wèi)凌，也聽到了他說話，但現(xiàn)在已經(jīng)開始想他了。

溫酌的手指扣著飯盒，他發(fā)現(xiàn)如果自己真的會死，其實他是不甘心的。

因為死了，就不會知道有人每天都小心翼翼地為他做了這一切。

“啊呀，同學(xué)，今天又有人給你送飯了？”旁邊床的病友伸長了脖子看了一眼，“唷，飯菜都還不錯?。∵€有湯呢！豌豆排骨湯??！”

“嗯?！睖刈玫氖指苍诒赝吧?。

衛(wèi)凌送過來的飯菜都很清淡，雖然他們整個寢室的口味都偏咸辣，但是衛(wèi)凌每次送來的基本上都是溫酌愛吃的菜。

一開始溫酌以為是巧合，但是連著一周之后，溫酌覺得……很奇妙。

從來沒有人在乎過他喜歡什么，爸媽沒有，從小到大的同學(xué)沒有，甚至那些因為他長得好看成績好來表白的女同學(xué)們也沒有，但是偏偏衛(wèi)凌就是知道他喜歡吃什么。

溫酌還是第一次發(fā)現(xiàn)，原來自己是被人仔細對待的，這是一種……很特別的感覺。

但是溫酌不希望那是同情。

“誰給你送的飯?。俊迸赃叺牟∮押闷娴貑?，“好像每天都送到了護士站，但就是沒來看你？”

“我同學(xué)?！睖刈没卮?。

“同學(xué)？一定是個心地善良又很溫柔的女同學(xué)，而且一直暗戀著你。哥哥我是過來人，你這個同學(xué)給你送飯卻不敢見你，肯定是從前跟你表白的時候，被你拒絕過。要不然就是你平日太挑剔高冷，人家只能遠觀不敢靠近?！?/br>
“我沒有拒絕過他?！睖刈檬?，喝了一口。

很鮮，豌豆燉得爛爛的，排骨也很多。

一看就是衛(wèi)凌讓食堂的大廚另外開小灶燉的。

“那她好看嗎？”隔壁床病友難得聽見溫酌說話，忍不住多和他聊幾句。

“好看?！?/br>
“有多好看？是不是大眼睛？皮膚白白的，說話很溫柔那種？”

“眼睛很大，也很白……說話不怎么溫柔，有點吵?！?/br>
溫酌也不知道自己著了什么魔，竟然會和別人聊起了衛(wèi)凌。

“喂喂，同學(xué)！那可不能叫做吵，而是‘活潑’?！备舯诘牟∮押眯Φ卣f，“而且日子不能太安靜了！我沒病之前，我老婆天天在我耳朵邊上叨叨叨叨叨，我腦子就嗡嗡嗡嗡嗡?，F(xiàn)在病了，住院了，她白天要上班賺錢，中午放棄休息時間來給我送飯，我就想聽她叨叨叨叨叨！”

溫酌扣緊了湯碗。

他也想。

想聽見衛(wèi)凌說話。

想他坐在上鋪上，擋著兩條腿，床板發(fā)出吱吱呀呀的聲音。

想他一邊拍著籃球一邊離開宿舍的聲音。

想他找不到另外一只襪子，到處翻騰的聲音。

想他早晨賴床，手機鬧鐘摁了七八回之后，發(fā)出那一聲“嗯——”。

其實到頭來，溫酌知道自己只是想那個家伙了而已。

溫酌以為自己將命不久矣，所以感謝衛(wèi)凌對他的用心，雖然沒什么意義。

可是現(xiàn)在他活下來了，父親和母親又找到了來鬧騰的理由，其他的同學(xué)們只是在微信里留下一句“早日康復(fù)”、“等你回來”就沒了信息。

他發(fā)現(xiàn)自己活下來之后，好像這個世界仍舊與他無關(guān)，可偏偏衛(wèi)凌還是幾乎每天都會來。

那不是作秀，不是在表達同情心，更加不是需要溫酌的感恩，因為但凡衛(wèi)凌有那一點點施予者的優(yōu)越感，他都會來向溫酌索取感激。

可衛(wèi)凌偏偏連溫酌自己都已經(jīng)不在乎的自尊心，都小心翼翼地維護著。

每一次溫酌想起他，都是一種癮……而且溫酌知道，自己戒不掉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