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道什么？”

    周顯已嘆了口氣：“公主府早已經(jīng)不在了。”

    “什么叫……不在了？”

    “七年前，公主府半夜走水，整個府邸都叫大火燒了。”

    秋欣然皺眉：“好端端的怎么會走水？”公主府偌大一個宅邸，夏修言在時一大半的屋子便是空置的。夏修言走后，府中的下人更是遣散了大半，只剩下張嬸劉伯幾個老仆住著，他們做事最是細心，如何就能一把火將整個公主府都給燒了干凈？

    “應(yīng)當(dāng)是有人故意縱火，是從府后的雜物間燒起來的，聽說起先火勢不大，但是府里人手不夠，下人只能半夜去找臨近的百姓幫忙，但夏家那時在京中的名聲同過街老鼠一般……”周顯已回憶起那時的事情，心中也不免有些不忍，嘆一口氣才繼續(xù)說，“總之，最后天快亮?xí)r官府派人幫忙才算滅掉大火，不過整個公主府也差不多都燒干凈了。”

    秋欣然捏著指頭，屋里一時間沉默下來。周顯已見狀，努力換了個松快的語調(diào)安慰道：“不過所幸府中的人都沒大事，而且之后不久就是琓州大捷，你看如今定北侯回京，多少人出城相迎。”

    “不錯，”坐在窗前的紫衣女冠勉力笑了笑，神色間幾分嘆息，半晌才輕聲道，“他當(dāng)?shù)闷疬@些?！?/br>
    第49章 忌重游   明明是個假道士，出家人的毛病……

    傍晚, 秋欣然驅(qū)車去了翊善坊。印象中的舊公主府果然已經(jīng)不在了，取而代之的是一間書院。正是黃昏，周遭家家戶戶的煙囪里升起炊煙, 書院中傳來讀書聲。府外原先種的那一排楊柳還在, 里頭卻已經(jīng)換了人間。

    秋欣然站在書院外的楊樹下望著遠處緩緩落下的夕陽, 回憶起七年前的琓州之困。

    宣德九年的春天，夏修言領(lǐng)兵北上, 出發(fā)半個月后抵達萬峰山, 萬峰山后便是琓州，可入山不久, 這支離開長安奔赴琓州支援的隊伍忽然消失在了蒼茫的山林中，與朝廷徹底失去了聯(lián)系。

    消息傳回長安，朝野震驚。宣德帝雷霆震怒, 舉朝上下議論紛紛, 當(dāng)時幾乎所有人都斷定，夏修言半路心生怯意，帶兵逃跑了。畢竟孤身帶著五千精兵對上迖越人的幾萬大軍，確實無異于飛蛾撲火, 何況夏修言本是個先天體弱從未領(lǐng)兵過的年輕人, 做出這樣的事情似乎也不叫人意外。

    秋欣然很難形容聽到這個消息時自己的心情。夏修言臨行前她替他卜了一卦，卦象顯示生機在南。這個結(jié)果也叫她大感意外，幾番猶豫之后, 她還是將其寫在了道紙背面折成道符托原舟轉(zhuǎn)贈給了對方。

    夏修言離開后, 她曾許多次琢磨過她卜出來的這一卦, 也不止一次揣測過卦象中“生機在南”所指的究竟是什么。當(dāng)前線將領(lǐng)失蹤的消息傳回時，她未來得及詫異，反倒有一種“本當(dāng)如此”的想法。

    往西是死, 往南是生。這種情況之下，叛逃是唯一的生機。

    事情發(fā)展到這個地步，需要有人站出來為此承擔(dān)責(zé)任。首當(dāng)其沖的，便是當(dāng)朝推舉夏修言領(lǐng)兵西征的秋欣然。隨后，她被投入刑部大牢等待判決，對此后外界發(fā)生的事情一無所知。

    好在那段時間的長安前所未有的混亂，夏修言的失蹤似乎連帶著坐實了夏弘英的叛國，昔日開疆?dāng)U土鎮(zhèn)守一方的將領(lǐng)一朝淪為賣國求榮的小人，為天下人所不齒。朝中則為這接二連三的變故焦頭爛額，、顧不上商量要如何處置她，以吳廣達為首的主和派漸漸占了上風(fēng)。迖越人的大軍并不因為長安的動蕩而停下他們的腳步，宣德帝無奈之下，拜吳廣達為左相，派其趕赴邊境同迖越人談判，暫緩迖越兵馬的東進。

    秋欣然在獄中度過了混沌又漫長的兩個月。

    兩個月后，西北傳來捷報。主和派還在邊境同迖越人在談判桌上僵持不下之時，夏修言如同神兵天降，繞到后方一把火燒了喀達部落草原的儲備糧草，那是迖越呼蘭王帳所在的大本營，并且他還趁著火起挾持了齊克丹的小兒子。

    沒人知道他是怎么神出鬼沒地出現(xiàn)在那里的，這一招聲東擊西的打法激怒了琓州城下的迖越人，齊克丹扣下長安來的使者，決議舉兵全力攻城。正當(dāng)這時，失蹤已久的昌武軍從天而降。叫士氣正旺的迖越人也如同大白天見了鬼，一時間亂了陣腳，琓州打了幾個月來的第一場勝仗。

    捷報傳回朝廷一塊遞呈上來的還有夏修言的告罪書。他自陳領(lǐng)兵到萬峰山后，反其道而行，從小路往南繞過群山從西面進入草原展開了一場奇襲。他幼時跟隨夏弘英常在草原行走對這一帶的地形環(huán)境十分熟悉，這中間在路上找到了被圍困于西邊戈壁山中的昌武軍。接頭之后才知迖越早與周邊小國答丸聯(lián)手，答丸明面上不愿得罪大歷，暗地里卻出兵設(shè)下陷阱將夏弘英所率領(lǐng)的昌武軍困在戈壁山。

    兩軍會師之后，兵分兩路，夏弘英負傷帶兵支援琓州，夏修言則領(lǐng)一小撮精兵繞去后方燒掉糧草。

    齊克丹見昌武軍趕到，知道短時間內(nèi)再難攻下琓州，加上后方情勢告急，幼子被脅，只好含恨掉頭匆匆趕回。夏修言并不戀戰(zhàn)，趁此機會連夜奔赴琓州回到城內(nèi)，叫齊克丹撲了個空。

    兩邊僵持不下，正式開始談判。

    三個月后，雙方于喀達部落草原交換了人質(zhì)。夏修言用齊克丹十歲的幼子換回了大歷談判的使臣，雙方簽訂了短暫休兵的停戰(zhàn)合約。

    下半年冬，夏修言領(lǐng)兵回京，受封鎮(zhèn)北將軍，時年十八未及弱冠。

    次年開春，夏弘英舊傷難愈，于琓州病逝，朝廷追封昭武公。夏修言正式接過其父虎符，率領(lǐng)昌武軍。

    下半年秋，迖越撕毀停戰(zhàn)協(xié)議，出兵琓州，夏修言率兵鎮(zhèn)守，破敵軍于潛貢山，叫敵軍無功而返。

    其后七年，雙方多次交手，大歷從一開始的被動迎戰(zhàn)到后來主動出擊，直至呼蘭王死，迖越王庭內(nèi)亂，二王子勾結(jié)王后發(fā)動政變一舉奪下王位，齊克丹負傷率領(lǐng)殘部出逃。

    王庭局勢未穩(wěn)，夏修言領(lǐng)兵踏平喀達部落草原，次年迖越獻降，西北大定。

    ……

    宣德十六年，夏修言封定北侯，回朝領(lǐng)賞。

    那是每個茶館說書人口中最為津津樂道的七年。七年里，病弱的世子背負著天下人的罵名，一力扛起重擔(dān)成為了戰(zhàn)功赫赫的邊關(guān)戰(zhàn)神。這樣傳奇的故事在眾口相傳之中，被增添上許多細節(jié)繪聲繪色地傳遍了大江南北。

    而這七年開始的源頭，那個當(dāng)朝卜下一卦的道士，始終充當(dāng)著這個故事里艱險狡詐的小人，她欺上媚下讒害忠良，在琓州大捷傳回朝后不久，在陳貴妃等人的求情下，被放出宮外回到山中，此后再也不曾下山半步。

    那七年，夏修言遠戍邊關(guān)，日夜行軍浴血奮戰(zhà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