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海洋接在下一個，他其實已經(jīng)不算在科研一線，匯報起行政工作組織生活倒是一板一眼，佟毅不打斷，也聽得極有耐心。

李決就坐在余海洋旁邊，等余海洋講完了，他正猶豫是不是該順勢主動開口的時候，佟毅卻先問：“李決，很多人夸過你，之前TRAPPIST-1項目你們這邊是你在負責(zé)吧？”

被佟毅點出名字已經(jīng)足夠出乎李決意料，他拿不準佟毅后半句話的意圖，只點點頭簡短答了句“是”，雖然心底并不如面上平靜。

“我看過你寫的報告，非常好，北京也找不出來幾個能寫出來這樣?xùn)|西的年輕研究員。我在你這個年紀的時候，寫的東西可差遠了。”

佟毅這話說的極重，李決雖然從來都相信自己的專業(yè)能力，這時候也要掂量掂量如何回應(yīng)才不失分寸。

但佟毅卻并沒有要跟他禮貌客套的意思，一通沒來由的夸獎結(jié)束，已經(jīng)把注意力轉(zhuǎn)向下一位。

佟毅雖然是上位者，但沒有官威，聽每個人發(fā)言都聽得很認真，甚至回答了“現(xiàn)在的市場狀況該不該在北京買房子”這樣的問題。

散了會余海洋跟李決走在一塊兒，趁著旁邊沒別人的時候神秘兮兮跟李決說：“佟總工可不會浪費時間瞎開會，聽說是有大項目要提前開動了，他估計是先來看看人。”

他們這一行的大項目，的確能大到舉世矚目。普通的衛(wèi)星上天年年都有，但真正的載人項目或者大型發(fā)射卻是可遇不可求。項目的準備和計劃蟄伏期都極長，未來五年十年大概會有什么大事發(fā)生，所有人都心照不宣，但真正哪一天啟動，除了核心和上層，卻沒人能說得清。

李決并不是沒有野心。他雖然不看重電視轉(zhuǎn)播機會，也不希冀靠大項目獲得什么政治前途，但他喜歡大型項目的復(fù)雜度和挑戰(zhàn)性，像是玩游戲玩到了高級別，需要殺一兩個同樣級別高的怪來驗證自己的能力。

李決并不懷疑余海洋消息的準確性，但也不打算這時候和余海洋過多討論。

余海洋又說：“你這次穩(wěn)了，剛剛佟總工夸你一看就是在做鋪墊。茍富貴勿相忘啊李工！”

余海洋還是這樣腔調(diào)油膩。李決剛想玩笑著罵他天天說瞎話，卻見他神色一黯，語氣也不像剛才那樣浮夸，訕訕道：“我是沒什么機會了?！?/br>
第20章

應(yīng)一一打著看望哥哥的旗號到西北，其實主要目的是來當個游客。

她找了兩個好朋友一起來，直截了當拒絕了應(yīng)允承安排的接機和食宿，在電話里跟應(yīng)允承講：“這邊景點隔得遠，我時間排的滿。來看你？當然不是來看你啊，但我媽非得讓我留在家陪姥姥爺爺，說旅游他們才不讓我出門，我說來看你才被放行的。不過周六下午我應(yīng)該能跟你吃個飯？這邊有什么吃下午茶的地方嗎？對了，周一早上你送我去機場也可以?！?/br>
應(yīng)一一這樣計劃，理論上應(yīng)允承可以只字不提李決，但他回家還是跟李決說：“一一周六下午跟我們吃飯，你可千萬提前把時間留出來。”

李決最近并不忙，但研究所里有一股緊繃的氣氛。

余海洋那天神神秘秘透露的消息應(yīng)該是通過某種途徑傳開了，所有人都知道，有一個天大的好機會等在眼前，并且極有可能是持續(xù)時間最長的載人項目。甚至傳說中北京已經(jīng)制定好了一份名單，提前選好了參與項目的核心人員。

上一次這樣的大項目還是八年前，大家都多多少少聽過，研究所里參加過那個項目的，大部分后來都回了北京，在房價昂貴的地段享受分配的房子，孩子讀書有師資優(yōu)良的附屬學(xué)校；少數(shù)留在研究所的，比如那時候還年輕的徐晉洋，也在職級上大有提升。

因此當徐晉洋看到難得主動來辦公室找他的李決時，心頭也暗忖原來誘餌足夠大，再是平和的人也要上鉤。

但李決走到辦公桌前把手上的文件夾遞給他：“徐所，這是我去美國的正式申請材料。”

徐晉洋不是不驚訝，李決的出牌路數(shù)他永遠看不懂。

這幾年李決的性格他看在眼里，不爭不搶，但也絕不會錯過真正的好機會。他從來不主動說想做什么項目想拿什么課題，他只是把事情做好，做得比其他人都要好，讓你不得不把最好的分給他。徐晉洋知道新項目的消息已經(jīng)傳開了，以他判斷，哪怕李決不來主動自薦，心中對參加這個項目也并不是沒有欲｀望。他以前旁敲側(cè)擊過好幾次讓李決申請出國的機會，李決一向不為所動，雖然這已經(jīng)是李決第三次來跟他提要申請今年的機會，但無論如何都沒有理由在聽到了這種消息后還鐵了心要走。

徐晉洋不好把話說得太明，項目的進度到現(xiàn)在也還是機密，他只能走流程式地問：“你這次真的考慮好了？”

“我之前已經(jīng)跟您提過，我一定要去。”

“你這個意思上次我已經(jīng)知道了，但我再問一遍，現(xiàn)在這個情況，你確定你要在明年走？”

徐晉洋能看到的時間表里，項目會在明年夏天開始，出國訪問也是在秋季學(xué)期，李決如果在這一輪去了，基本等于和項目徹底告別，哪怕在半年之后回來，也很難中途加入。

李決表情都沒變，說：“我沒有在跟您開玩笑?！?/br>
徐晉洋一時找不到話講，看著李決有點恨鐵不成鋼的意思，順了口氣才說：“李決，我以為你是能拎得清輕重緩急的人，沒想到你這么糊涂?！?/br>
李決并非沒有掂量過輕重，上一次出現(xiàn)這樣大型而復(fù)雜的項目是八年前，那時候他還在北京念書，發(fā)射直播的時候整個院的人都聚在一起看。旁邊的師兄說了一句：“我以后也想成為坐在控制中心鼓掌的人?！?/br>
八年才有一次的機會，而且現(xiàn)在是李決的全盛上升期，是他最需要做大項目的時候，再等到下一個八年，沒有人知道會有什么變數(shù)。

李決想過了，大項目八年一次，而能碰到應(yīng)允承的夏天，新聞上說過，五十年一遇。

李決并不是不領(lǐng)徐晉洋的情，但他并不能把個中緣由想徐晉洋全盤拖出，也沒有辦法奢求徐晉洋的理解。他十分誠懇地講：“徐所，我知道這個選擇在您看來不夠聰明，甚至也不夠顧全大局，但我想的很清楚，這是我現(xiàn)在想要的，哪怕結(jié)果不盡如人意，我也不會后悔。”

徐晉洋的火其實并沒消，但也知道和李決多說無益：“申請材料我收到了，后面一切按流程走，你去還是不去，不是我一個人說了算。兩周后在北京有個會，你去參加，不準拒絕。”

周六跟應(yīng)一一見面選在一家酒店，供應(yīng)西北地區(qū)最上得了臺面的西式下午茶。

應(yīng)一一顯然沒有料到應(yīng)允承還帶了朋友同來，雖然一時間覺得有點奇怪，但臉上也掛著禮貌的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