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播正式開始了。

直播是網(wǎng)絡(luò)直播，和正式剪輯出來、要在央視上播出的剪輯版有相同點與不同點。剪輯版的素材來自直播和一些單獨補充片段，而直播版的更加適合年輕人觀看，趣味性和探索性十足。

比如今天就是由方懷手持攝像機，用第一人稱視角直播。方懷之前培訓過，手特別穩(wěn)，幾乎不怎么晃。

此時剛過八點，整個城市都醒了，有種北方城市特有的味道。

方懷李婉和老胡像三個來自由行的游客，背著包、戴著遮陽帽，在路邊小店吃早餐。

“這是豆?jié){，”方懷握著攝像機，很嚴肅地給早餐一個特寫，“這是油條，還有灌湯包。”

【哈哈哈哈哈我當然知道啊。】

【他的語氣好像在說‘這是乙酸甲丙醇試劑’一樣。】

【慕名來觀摩金樹獎得主，聲音也太太太好聽了吧，我的耳朵要被蘇掉了。】

方懷的手機倒放在桌面上，耳機防塵孔的掛墜是個小小的機器人模型。他又把鏡頭對準自己的手機說：

“還有，這是我家寶貝送我的?！?/br>
【……】

【Ptah限量先行PE01款，有錢人的游戲，告辭?！?/br>
【大早上喂我狗糧，謝謝你哦?！?/br>
【隔壁超市檸檬又降價了，大家快來吃呀??！】

方懷又笑了笑，才移開鏡頭，按部就班地讓李婉、老胡自我介紹。老胡本來就是說相聲，三個人性格都不悶，吃個早餐的時間仿佛說了一場相聲，特別有天市特色。

吃完早飯才是重頭戲，他們前往林殊恒生前在天市的宅邸，現(xiàn)在是個半開放景點。

和想象中的不一樣，那是個很小很普通的二層小房子，即使翻新維護過，也能看見破舊的痕跡。

“我們在林殊恒先生的舊居，”方懷說，“他在這里被幽禁了八個月，一直到以身殉國?！?/br>
【啊？原來這一期是講林殊恒的嗎？】

【我對林殊恒有點沒好感……他好像是個強|jian犯同性戀吧，還吸大|麻，結(jié)果因為最后殉國就全都洗白了，理解不了。】

【有預(yù)感要吵起來了?！?/br>
【強|jian是謠言吧，被人構(gòu)陷的。他也不吸大|麻，就是煙癮而已。】

林殊恒本來就是個很有爭議的人物。

在錄制節(jié)目之前，導演就單獨讓他錄了一段訪談。導演問他：“你覺得林殊恒是個什么樣的人？”

方懷幾乎沒多想，看著鏡頭說：“林殊恒是個英雄。”

而方懷到現(xiàn)在也是這么想的。

他握緊了攝像機，往前走的同時，輕聲說：“他是個英雄?！?/br>
方建國愛的人，是個英雄。

【我也覺得，林殊恒骨子里是個很溫柔的人?！?/br>
【……英雄個屁啊，自己沒文化就別亂說好嗎？他除了為了保守機密殉國這一點之外，還做過什么好事？】

【客觀的說，林殊恒是個比較有爭議的人?！?/br>
方懷進了宅邸，順著工作人員的指示走到地下室，輕輕握上門把手。

地下室是今天才決定對大眾開放的，而方懷將會是除修復(fù)人員之外，第一個見到這里的人。歷史拖曳著初夏的風與現(xiàn)世光陰重疊，有灰塵落在門把手上。

方懷輕呼出一口氣，推開了門。

開門的吱呀聲像是什么奇妙的藥劑，與空氣摩擦碰撞出化學反應(yīng)的火星，在方懷大腦里激起很小的電流，忽然間撥開了什么，洪水一樣傾瀉而出。

帶著潮氣的風與多年前的畫面紛沓而至。

——“叔叔住的地方很小，很黑，沒有好玩的東西，你不一定會喜歡?！?/br>
——“你今年幾歲?！?/br>
——“四歲，喜歡布老虎嗎？”

那時候已經(jīng)有電話了，但是沒有普及。方懷記得自己那時候被方建國帶到鎮(zhèn)上，整個鎮(zhèn)子有唯一一臺撥盤電話，林殊恒的聲音很低又很溫柔。

方懷當時覺得，林殊恒住的地方，一定是個亮堂寬敞、冬天也不會很冷的地方。

一些零碎的畫面擁擠著進入腦海，方懷還沒來得及抓，它們就隨著風很快又飄遠了。

林殊恒生命的最后八個月在這里度過，這是個狹小到有些潮濕的空間，一張簡單甚至簡陋的書桌，墻上掛著地圖，華國的完整版圖被細細圈了出來，墻上掛著毛筆字：“復(fù)興”。

書桌上的東西都保持著原樣，幾本書和文件重疊著擺好，有些文件早已破損了，塑封修復(fù)過。

坊間傳言，林殊恒人生的最后八個月在天市花天酒地，嫖|娼，吸大/麻，在洋租界的小樓里醉生夢死。但此時看來，顯然不是這樣。

這小房間，說是監(jiān)獄也不為過。單人鐵床和很高又很小的窗子，他一個月才被允許出門一次。

而桌面上的文件，一共二十三封，全都是‘認罪書’。

賣國賊幫他擬定好、逼迫著林殊恒簽字的認罪書，要他帶著兵力和情報叛|國投降，許諾他享不盡的榮華富貴。而每一封的后面，都帶著林殊恒寫的——

‘林殊恒無罪’。

最后一封文件上的‘無罪’甚至是用鮮血撰寫的，他手邊已經(jīng)沒有筆墨了。

同性戀不是罪，愛國更不是罪。

書桌后面竟然就是一整柜子駭人聽聞的刑具，生銹發(fā)褐了，但不難想象它們都是用來做什么的。

方懷很久沒說話，彈幕也陷入了短暫的寂靜。

過了許久，方懷忽然一聲不吭地把攝像頭給關(guān)了。

直播間切到攝影師的視角，從一到半掩著的門縫里，可以模糊看見少年的身形。他脊背挺直繃緊，瘦削的背影顯得有幾分寥落，露出一小半英俊的側(cè)臉，眼眶微微泛紅。

方懷走到角落的置物架上。

那里放著一個小小的布老虎，它很舊很舊了，針腳凌亂笨拙，像是誰摸索著認真縫出來的，頭頂?shù)摹酢滞嵬崤づ?。小老虎抱著一封布做的信，信上也縫著幾個字。

“給方小朋友”。

它不知道它等的人會不會來，但還是執(zhí)拗地縮在灰暗的小角落等，仰著頭等。

現(xiàn)在它等的人終于來了。

只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