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舊的巷子口熄了火，熟門熟路地往里帶路，最終在倒數(shù)第二家飯店停了下來。

他回頭看了看季禾，拉開推門等他進來，“我擅自選了這家，進去嘗嘗？”

季禾點了點頭，指尖無意識地纏過白貓過長的軟毛。白貓被撓得有些癢，轉動烏溜溜的眼珠，不滿地看了季禾一眼。

他一側頭，看到林簡徹熟稔地走上前，笑著沖老板打了聲招呼。那人似乎接了什么東西攢在手心，隨后帶著他往二樓走。

等到季禾抱著貓在包廂落座時，才終于看清了林簡徹指縫里花花綠綠的東西——是幾顆哄小孩用的糖果。

林簡徹覺察到了他的目光，大大方方攤開手心，帶著笑意問他的上司，“上校要吃糖嗎？”

季禾移開目光，禮貌性地搖了搖頭。他將白貓放在一旁的坐墊上，道，“喊我季禾就好，你的軍銜差不了我多少?！?/br>
林簡徹應了聲好，自顧自地剝了顆糖吃。說話間，店里的伙計已經(jīng)端著茶點上來了。他把盤子陸續(xù)擺在兩位長官面前，笑著看向林簡徹，“二少可算來我們這吃飯了。老板娘方才都在和我念叨，還問您瘦了沒瘦呢！”

“剛剛沒見到老板娘，替我向她問聲好。”林簡徹目送伙計帶上門，轉頭看向季禾，將點心盤推到他前面，“荷花酥，很甜?！?/br>
一旁的大白貓聞聲探了探頭，試探性地看了看林簡徹。它見那人一臉笑，抬抓就要往桌上伸，被季禾一把拎住了后頸。

“見笑了?！奔竞贪阉匦路诺阶鴫|上，喝了口茶，理也不理旁邊的大肥貓，“它不能碰這種糕點，會生病?！?/br>
肥貓在外人面前被自家主子粗暴對待，非常憤怒，當即對喝茶的那位揮了揮爪，以表抗議。

季禾冷冷瞥了它一眼，看著它自覺地趴了回去，才將視線轉回林簡徹身上。

他總覺得這位少爺有些眼熟。初見時一下沒想起來，坐下交談了幾句，忽然發(fā)覺自己早些年曾在一個酒會上見過他。

季禾是被邀請過去的，不好駁了上面的面子。身旁的同僚知道季禾不適合這種場合，自作聰明地照應他，總有一下沒一下地搭著與他閑聊。看到林簡徹的時候，同僚輕輕碰了碰他，語氣里有些說不清的意味，“看，這就是林家那位可憐的二少爺?！?/br>
季禾下意識看了過去。那位少爺正笑著和旁人敬酒，舉杯的姿勢優(yōu)雅而漫不經(jīng)心，絲毫看不出可憐的意思。只是季禾發(fā)現(xiàn)，觥籌交錯間，他退回沙發(fā)上坐下時，眸子里隱隱含著冰冷的鋒利。

林簡徹沒發(fā)現(xiàn)上司在打量自己，有些好笑地看著那只焉了的肥貓，思索它究竟是怎么被喂胖的。

林簡徹有些想上了頭，剛要開口，敲門聲卻再次響了起來。他看著伙計端著托盤進來，“老板娘知道您愛吃魚，今天正那睡會好下水抓了新鮮的，說是特意給您加了一道！”

林簡徹道了聲謝，轉回去時，正好看見季禾警告性地瞥了肥貓一眼。

他拿起筷子，微微憋了些笑。

吃過飯，林簡徹送季禾回了臨時安排的住所，把手頭的任務交接了一遍。

季禾在他面前拆開檔案袋，從里面抽出幾張資料來，依次在桌案上擺開。

“這個人是暗殺名單上的?！奔竞梯p輕敲了敲紙張上的黑白照片，“梁思源，算是一直跟著蔣先生的，最近有些不對勁，被組織懷疑是叛黨。”

“怎么不對勁？”林簡徹問。

“雙十二事變之前，他曾離過一次職。”季禾淡淡地說，“他手里當時掌握著一些情報，和事變的發(fā)生有些蹊蹺，但沒有確鑿證據(jù)指明他和事變有關系。他也算內(nèi)部人員了，政府不會允許這種不可控因素的存在?！?/br>
“他肯定是聽見了些風吹草動，最近藏起來了，不過人確定依舊留在上海?！奔竞桃崎_目光，指著另一張照片，繼續(xù)說，“這是他前妻，離得挺及時，但兩人之間還是有密切聯(lián)系?！?/br>
林簡徹看著照片上的女子。那是位端莊溫柔的小姐，用一根白玉簪盤著頭發(fā)，正靠在竹椅上喝茶。他目光微不可測地動了動，突然開口問，“要是梁思源沒有親共呢？”

“他的手里還有情報。所有和這份情報可能搭上了邊的人，都不可能活著離開上海?！奔竞陶f，“他和他前妻，都是一樣的。”

林簡徹輕笑了聲，道，“殺人這種事交給上校來做，真是屈才了?！?/br>
“政府并不是完全信任我。”季禾沉默了一會，說，“我們之所以沒有出現(xiàn)在這份名單里，僅僅是因為政府不能明目張膽地對我們做些什么。我們被派來執(zhí)行任務，就是在被他們試探。”

林簡徹收回放在資料上的視線，低了低眼。雙十二事變之后，蔣介石雖然答應和解，但國民政府內(nèi)部卻發(fā)生了翻天覆地的調(diào)動。所有人身上好像都帶著背叛的嫌疑，他不知道該信任誰，也再也不敢去輕易相信。

林簡徹靠在椅背上，笑了笑說，“就這樣和我說了？萬一我是那邊派來盯你的人呢？”

季禾看了看他，“我相信在我們見面之前，雙方已經(jīng)把對方的檔案全部查了個遍，無論是明面上的還是私里的。你不會是?！彼D了頓，“既然這樣，我更希望我們作為搭檔，在這段時間內(nèi)是互相信任的?！?/br>
林簡徹忽然明白了季禾說不希望他喊他上校的意思。都是聰明人，該省去沒必要的客氣和手段，規(guī)規(guī)矩矩地合作。

“時間不早了，晚上我還有一些私事要處理。”林簡徹看了看表，收起面前的資料，笑著站了起來，“檔案我收下了，明天早上我會過來找你?！?/br>
走到門邊時，他回過頭，晃了晃手中的檔案袋，“好好休息?！?/br>
3.

戲子咿咿呀呀的聲音在大廳中回響，婉轉的江南水腔和著老胡琴的微微暗啞，碎了一池水月。

林簡徹坐在包廂里，眼神卻沒往臺上去。他看著瓷杯的邊緣微微出神，半響才想起了里面盛著的清茶。

“林少今天怎么這么心不在焉？”

林簡徹微微轉過眼，看旁邊的男人也將視線從戲子身上收了回來。他咬了顆蜜餞，“遇上什么事兒了？”

“我今天看到梁茹空了。”林簡徹低著眼，看不清情緒，“在一張舊照片上?！?/br>
“不是遺照就成。”江庭懶懶地說，“問問照片的主人唄，能找到當然最好，都這么久沒聯(lián)系了。”

“她已經(jīng)結婚了?！绷趾啅赜^察著江庭的神色，半響開口說。

“也應該了?！苯ブ匦驴聪驊蚺_，面上看不出什么波瀾，“都是老相識，遇見了，就記得替兄弟包個紅包?！?/br>
林簡徹把冰冷的茶水喝完，沒再接話。

江庭把果盤里的東西剝了個干凈，心滿意足地擦了擦手。他看了看林簡徹，笑道，“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