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無事可記的白紙,疊在李白肩上,泡上膠水層層緊貼,早已密不透風。此時它們卻被一把火燒了個干凈。 李白抖抖肩膀就再也不剩。 這三年好像什么都沒發(fā)生,等待,尋找,找不到時的煙灰和眼淚,好像都沒存在過,沒造成任何意義,也不必再提了。李白的眼睛只能看見楊剪了。 然而看了一會兒,李白就轉(zhuǎn)身走了,那些歡笑在身后遠去,好像沒過多久,運動會就真的停了下來。他的手插在褲兜里,隔著牛仔料把大腿掐出了腫包,火辣辣地疼,卻沒辦法提起自己的肌rou,再返回去,邁進校園半步。 仍有詛咒擋他。仍有名為“再也不見”的讖言。仍有那條不知是厭惡還是思念的河,不,那是一條江一片海吧!隨時要淹沒他,從漫過腳背開始。他還是無法望著楊剪并保持平靜。 但他至少可以遵守自己的承諾,在來不及之前離開。 大巴要到晚八點才有一班,只是等待的那段時間比較難熬罷了。李白蹲在車站角落,腳下踩著濕泥,傘緣滴著雨水,行李只有小小一包,他變成一只蘑菇。陰暗潮濕才適合他,不敢站出去,他怕楊剪會找來,但事實上是沒有,雨越下越大,連等車的都只有他一個,這似乎讓他感覺好了不少。 楊剪還活著,好像還很快樂,終于被他找到了,他也如愿以償?shù)乜戳藥籽邸:枚嘌?。沒有造成任何尷尬與不愉快。 這不就是他想要的嗎? 李白坐車去了成都,在最大的商場里購物,攢了五個箱子。在收到通知回往劇組前,他把它們一并寄了出去。先前在青崗中學門口看到了義務教育宣傳單,紅字標語寫著“今天輟學的孩子就是明天的困難戶”,單子左下角有聯(lián)系電話,抬頭是“楊老師”,李白沒有拍,而是把那張紙直接撕了下來。 在郵局他照著它填寫完畢,又跟寶貝似的夾回本子里。 “一定要送到啊,尤其這個,千萬不能丟了,”他拍了拍放在最上層的小紙箱,沖工作人員笑,“謝謝您了?!?/br> 復工之后李白沒跟祝炎棠提起過這一趟的經(jīng)歷,因為他知道這必然會遭到嘲笑,而他與楊剪之間的事明明不是一句猶豫怯懦就能概括的。不過祝炎棠似乎也并不關(guān)心,剛做完手術(shù)還沒多久,他打著封閉針堅持工作,在戲上還好,下了戲之后始終悶悶不樂。那段時間正好拍到主角屢遭挫敗,理想破滅,最終跳崖,李白時常擔心這人入戲太深把自己小命弄沒了,要是祝炎棠真有這個想法,他也很樂于進行必要的交流,畢竟在這方面他有經(jīng)驗。 不過,祝炎棠比每個人想的都要堅強得多,無論是身體上,還是精神上。六月中旬他順利殺青,只比原定時間晚了一個月,整部戲也要收工了,每個人終于拿上血汗錢,離開這片待了整整一年的雪山高地,開始新一輪的各奔東西。 比如此時此刻,祝炎棠應該正在準備第二次手術(shù),像他說的那樣,明夷哥帶他回香港。 而李白又一次出現(xiàn)在青崗中學門前。 臨行前化妝組的幾個新人跟他依依惜別,因為他人脈廣,消息靈通,他們都想讓他帶著自己去不同的劇組混。身份就在不知不覺中發(fā)生了轉(zhuǎn)移。李白想,自己在其他方面應該也是有些進步的,比如這片cao場上的迷宮……他走過去了,現(xiàn)在他甚至頂著太陽,站在那扇半掩的門前,連躲都沒有躲。 我看兩眼就走。他想。 他往右邊挪了挪,看到講臺上的透明水槽,以及浮在水面上的紅球。那面平靜的水只能接受它進入這么大的體積,因此其余的就暴露在空氣中。 至少要比上次看得清楚。李白又這么琢磨。那副嗓子……這幾年和自己一樣,抽煙抽得有點兇啊,但楊剪講課很從容,很溫柔。 風扇在呼啦啦地轉(zhuǎn),有些吵鬧,空氣是很包容的,甚至勻了一點給門外的他。 居然戴眼鏡了,細框,細腿,不像好人。李白小小地提了口氣,是運動時就摘下來嗎?那只受傷的左眼,它到底怎么了,自己還沒見過它拆下紗布后的樣子。 體育課的學生們解散開來,有的跳繩,有的拍籃球,就是李白在成都買的那兩個,但更多的在他身邊三三兩兩地站著,看著他,有大聲有小聲地說話。 應該是彝語,李白半句都聽不懂。 我該走了?他默默想。 我可以繼續(xù)寄東西,短時間內(nèi)我不會再去那種郵件都不方便寄的地方打工了。每一件都寫上,給楊老師和他的學生。雖然小孩全都很討厭但楊剪好像把他們看得很重要……更討厭了,不能討厭。他下決心。 我好像已經(jīng)影響了兩個班上課……我真的該走了。他想了好幾遍。 然而楊剪卻在此時折斷一根粉筆,捏著那半截回身板書,目光一掠,擦過李白的臉。 “以水為例。”他的話和他的雙眼一樣,有短暫的停頓。 而在窄窄門縫里,四目相對的一剎那,李白忽然意識到,原先自己以為的已經(jīng)沉到最底,都是假的,土地化成水,空氣也化成水,它們變得不包容也不排斥,獨獨他還站在這里,一身的傷和狼狽,一副脆弱的肺,隨他待在和方才一樣的位置,可此時楊剪只需動一動眼睫,如亞馬遜河流域的蝴蝶扇動翅膀,就足以讓他向地心沉淪。 第49章異地戀 這條路上的隧道怎么會這么多???李白坐在西昌與北京之間的硬座上,抱緊他癟癟的雙肩旅行包,這樣想著。 還沒見到幾秒陽光,火車就又鉆進一段嶄新的黑暗之中,那種黑是絕對的,純粹的,在他東去的路上排布得如此密集。事實上他已經(jīng)在這方向上往返過許多次,但每次都會盯著那濃郁得令人茫然的黑色,琢磨一樣的問題。 哦,是因為山多,人要鉆山。李白想明白了。 可是人為什么要鉆山呢?很難想象這條鐵路修通過程中的艱辛。非要與天斗,與地斗,把這漫無邊際的山山水水用頭發(fā)絲兒似的小破軌道穿起來,人類到底有多狂妄自大??? 也不是這樣吧,他又想,看著玻璃中自己模糊的臉。也不是為了征服。只是因為人不得不在各地間往返,他們尋找想要的東西,見想見的人。 那他找到了,為什么又走了。 這個問題李白不再能夠自問自答。那時他看著楊剪,楊剪也看著他,沒過幾秒就雙雙挪開視線,誰也不比誰晚,簡直巧極了。這個對視也沒造成任何變化,他還是站著,靜靜的,楊剪的側(cè)臉換成另一面,也依然是側(cè)臉。 那么,沉淪,是沉到哪里去了。地心和暴曬相比,要熱很多吧。 李白現(xiàn)在閉上眼也能完整地回憶起當時。楊剪的語速比平常講話要慢很多,偶爾笑笑的,說到某些詞,還要板書出來,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