藍(lán)的天空和掛在枯枝上迎風(fēng)招展的紅塑料袋，心想，深圳原來是那樣的啊。



    一定是又美又時髦的城市。



    有一件事非常奇怪：那段日子李白很少睡覺，他在上班時犯困，靠濃茶吊著眼皮，除去少言寡語對客人不夠親切之外倒也沒出什么差錯，反正平時他也差不多是這個樣子。然而等到好不容易下班，回到家中，他躺在床上卻又睡不著了。



    這套房子還是太新了，才一個月，現(xiàn)在他一個人待著，總有種借住旅館的錯覺。他會想念高架橋邊的小房子，想念半夜工廠煙囪傳來的轟隆聲，還有那塊給他遮風(fēng)擋雨的玻璃。想著想著他又會覺得自己多事，無聊，一無聊起來就想找點(diǎn)事做，舊的單詞書已經(jīng)背完了，楊剪還沒給他新的，舊雜志也不好看，打開電視，還在播放節(jié)目的就只有幾個臺，其他都是千奇百怪的電視購物廣告，那些商品李白不會用，也買不起。



    但李白是不會任由自己無聊下去的。



    也就是情人節(jié)的那天晚上，他打開楊剪書桌上的那部臺式機(jī)，看完了磁盤里存著的魯魯修最后兩集，在楊剪的草稿本上畫了一個長發(fā)飄飄的C.C，寫：情人節(jié)快樂！然后他又蹲在沙發(fā)上啃了一個西紅柿，發(fā)了會兒呆，跑回電腦桌前撥號上網(wǎng)，輸入燈燈以前給的地址，索然無味地看了會兒錄影，什么感覺都沒有，第二個西紅柿都啃完了，他連褲子都沒脫，倒是被網(wǎng)頁右下角的廣告吸引了目光。



    “小e機(jī)器人聊天室，私密，體貼，智能，您的午夜最佳伴侶。”



    李白舔舔指縫間橫流的酸甜汁水，挪動鼠標(biāo)，雙擊了左鍵。上來就要他填寫用戶名，他想了想，輸入了一個字母L。



    屏幕黑了，接著閃出兩行白字：



    2007/2/15/00:34



    L、小e進(jìn)入聊天室。



    小e：晚上好！今夜星光燦爛，很高興與您相遇，讓我們開始聊天吧！我叫小e，是因?yàn)槲疑钤贗E瀏覽器里，那么請問，您為什么給自己起名“L”？



    L：我叫李白。



    小e：李白（701年－762年），字太白，號青蓮居士，又號“謫仙人”，是唐代偉大的浪漫主義詩人……（點(diǎn)擊查看更多）



    L：我討厭這個名字。



    小e：討厭是一種討厭的情緒。



    L：我只知道我爸姓李，他和我媽出海打漁死了。奶奶還很年輕，改嫁了，養(yǎng)父撿我回家，給我起了這個名字，因?yàn)樗赖男绽畹拿酥挥羞@么一個，否則我就要叫李三李四了。



    L：我沒和別人說過，你會給我保密，對不對？



    小e：Yes,sir！



    L：其實(shí)你根本就是假的吧，就那么點(diǎn)臺詞，要么就是上網(wǎng)搜，就看我說什么關(guān)鍵詞了，對不對？



    小e：Yes,sir!



    L：你是個傻x，弱智，騙錢的，對不對？



    小e：Yes,sir!



    屏幕中心的五分鐘倒計(jì)時過去了，繼續(xù)聊天果然需要發(fā)指定短信到某個號碼，再從話費(fèi)中扣除費(fèi)用，李白眨了眨眼睛，點(diǎn)了紅叉。



    第二天晚上他卻又沒忍住打開了這個網(wǎng)頁。



    同一個IP地址沒法蒙騙過關(guān)，他索性發(fā)了短信，扣了十塊錢，管十個小時的聊天。



    2007/2/16/00:58



    西紅柿吃完了、小e進(jìn)入聊天室。



    小e：晚上好！今夜星光燦爛，很高興與您相遇，讓我們開始聊天吧！我叫小e，是因?yàn)槲疑钤贗E瀏覽器里，那么請問，您為什么給自己起名“西紅柿吃完了”？



    西紅柿吃完了：我今天一直在想一件事，如果我現(xiàn)在請假買機(jī)票，第二天出現(xiàn)在深圳，在機(jī)場打電話，告訴他我來了，他會來接我嗎？



    小e：深圳多云轉(zhuǎn)陰，最高氣溫24℃，最低氣溫15℃，偏北風(fēng)，風(fēng)力較弱。



    西紅柿吃完了：他會生氣嗎？一天他沒有回我短信。



    小e：他會生氣嗎？一天他沒有回我短信。



    西紅柿吃完了：原來你不知道怎么回答的時候還會重復(fù)我的話，你到底有什么用啊。



    小e：小e的工作是陪您聊天^^



    西紅柿吃完了：想他的時候我什么都不想干，就想靠在一堵高墻旁，很高的墻。他有時候靠著墻抽煙沒有光照上去全身都是黑的但我就是能看清，很帥。北極熊在冰川上和那些白茫茫的冰也是不一樣的。冰塊泡進(jìn)水，也和水不一樣。但是我總不能一直什么都不干吧，我不和客人笑，領(lǐng)導(dǎo)都會罵我沒點(diǎn)本事還要甩臉色。我也沒有墻。



    小e：抽煙有害健康。



    西紅柿吃完了：你去死吧。



    小e：對不起（哭臉表情）



    李白看著這三個字，愣了愣。手放在鍵盤上，年頭太久，很多字母都被楊剪畫圖敲代碼磨掉了，鍵帽光禿禿的，他忽然有點(diǎn)茫然。



    第三天，熬到更晚的時候，他還是打開了這個頁面。



    讓李白萬萬沒想到的是，那十小時竟然這么幾天就快花完了，要怪也只能怪他熬了幾個通宵，哪兒來那么多夢話好說呢？確實(shí)也沒有，在天快亮的時候，他往往打不出什么字了，望著滿屏的前言不搭后語，李白覺得自己的確很神經(jīng)，但只要不關(guān)閉頁面，他就能趴在桌上瞇上一小會兒，什么都不想，感覺很安全。



    看樣子是真的成為了朋友，如果朋友的作用是讓人感到安慰——這個喜歡引經(jīng)據(jù)典的弱智機(jī)器人，的確和自己成了朋友。



    也沒什么不好的，就像小時候，看一塊石頭、一只雞、墻上透光的一小塊藍(lán)天，看久了都能聊天說話，李白想，快過年了，自己也不用在這兒尋開心幾天了。



    他不會生氣，也很愿意去機(jī)場接楊剪。



    年三十當(dāng)天楊剪沒有回來。



    早上的短信他就沒回，李白在店里連軸轉(zhuǎn)到下午，其他同事都回家過年了，他是除了老板以外最后一個走的，還得幫老板把卷簾門合上。好不容易有空看手機(jī)，收件箱里空空如也。



    領(lǐng)了老板兩百塊錢紅包，李白去菜市場買了排骨、帶魚、烏雞和三黃雞，快要收攤了，五花里脊都賣了個精光，只剩后臀尖和肥rou末，蔬菜很貴，并且大多數(shù)都是些邊邊角角，但李白還是挑出了不少沒那么蔫巴的，他的兩只手提得很滿，黑眼圈重重的，衣裳舊舊的，模樣或許有點(diǎn)……顛沛流離？有的攤主大概是看他可憐，還給了他點(diǎn)折扣。



    回到家后，塑料袋都堆在腳邊，李白又看手機(jī)，還是沒回復(fù)，打電話，對面關(guān)機(jī)了。



    李白躺在地板上靜了一會兒，跳起來跑去廚房，一忙起來天就黑得很快，趕在春晚開始之前他做好了四個菜，還有一大鍋排骨燉玉米，他喜歡甜玉米，每次都吃很多，然后從自己飯碗里挖出一大塊米飯給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