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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白那人他再清楚不過,就算瘸了條腿,醒來也能自己活命。 “稍等,您先聽我說完,撥打失敗后兩分鐘,傷患還錄了一條語音備忘錄,時長兩分半,命名楊老師wpainu,”對面字正腔圓地念,“因為傷患用的是二十六鍵鍵盤,我們推斷這串亂碼是‘我愛你’的意思。您認識這個楊老師嗎?” 楊剪盯住天花板下亂撲的那只飛蟲。 “我們打開聽了幾遍,判斷不出在說什么,很模糊,線索實在不夠,”對面又道,“如果您認識這個楊老師,請務必告訴我們。” “……”楊剪靜了兩秒。 他又平和地說:“我就是楊老師?!?/br> 對面似乎比他更尷尬,因為沉默的時間更長。 楊剪卻坐了起來。 他靠著墻,左手順墻棱摸上開關,兩指輕輕一扣,燈滅了。那只飛蟲晃得他眼干,閉眼都有殘留的重影。 聽筒里開始詢問具體信息了。 楊剪抽著皮帶起身,“叫李白,對和我不是一個姓,就是那兩個字,86年生的,沒有先天疾病,職業(yè)……發(fā)型師,我馬上把他身份證號發(fā)給您,”他說,“能說一下醫(yī)院具體位置嗎?” 李白臨死前想說什么,這勾起了楊剪的好奇心,況且那人要歇菜了還想著他,他要是關上手機充耳不聞,自己心里那道坎多少有些過不去,于是他此時出現(xiàn)在這里。換了身適合跋山涉水的衣裳,觍著臉找教務處請假,買死貴的臨飛機票,拎了個單肩包當晚就出發(fā),從北京到貴陽,再到銅仁,到德江,鉆進山里,路把他的骨頭都顛酥了,這條路限行專供救援,那條路被坍塌山體埋斷,耳邊除了雨就是死寂,副駕上只有團塑料袋似的雨披。北上途中雨勢漸小,遠山后的天空不再黑得無邊無際,甚至隱約泛了青,楊剪把車窗打開一半,雨絲裹著土腥氣撲上臉頰,細而涼,像種主動的觸摸。 這樣的黎明并不陌生,楊剪做過五年支教,是他jiejie楊遇秋自殺后不久,在四川涼山的一所中學,負責數(shù)理化、英語和籃球教學,外加普通話附送。那段時間他常常失眠,宿舍就在教室后面,不太冷的話他就會爬上房頂,望著空空的cao場和紅旗低垂的旗桿,再往遠望就是奔騰的河流與靜睡的村莊,星星沉甸甸地綴著,把天幕壓得很低,風和霧把世界凝成一塊深藍色的玻璃,楊剪沉在底部,一坐就是通宵一夜。 當然也有在這樣的盤山路上,楊剪把得了急性肺炎的學生送往縣城的診所,現(xiàn)在這輛城市越野開起來不如村里的皮卡帶勁。再就是給學生采購教具和零食,其余時候,楊剪不進城。他知道李白在滿世界找自己,有一次還真找到了,上課都聽到其他年級的學生在外面鬧,校園里進了個吸睛人物,可李白找到楊剪的教室,停在半敞的門口,不再往前一步。 初一初二的學生們齊齊屏住呼吸,一張張小黑臉上睜著圓溜溜的眼,小心往外瞧,楊剪也沒有因此停止板書,偶爾余光掠過,他瞥見李白皺巴巴的印著混沌武士的白T恤、破洞牛仔里磕上土和擦傷的膝蓋、汗?jié)竦聂W邊,還有臉上點綴的那些細碎金屬,它們映著高海拔陽光,全都亮晶晶的。 李白就這么站在黃墻和紅門的縫隙中,一言不發(fā),也不是欲言又止,只專心地看。下課前他就走了,楊剪把教學小球按入水槽,沒有看見他轉身的那一秒。 后來他們也聊到過這件事,李白說,我想親眼看看你是不是還活著。 意料之中,對彼此的要求僅限于“活著”,他們一直是這樣的關系。楊剪在緊急停車帶拉上手剎,給自動關機的手機插上充電寶,等它活過來,再等地圖加載,這是個漫長的過程,抬起眼,十萬大山就在身側拔地而起,投下一重又一重的巨影。你們會塌嗎?會把我沖到溝底嗎?楊剪這樣想著,在郭德綱的導航語音中再次上路。 李白僵在窄床上,沒有單獨病房,他躺的是急救大廳,空氣很不好,一呼一吸都是味道古怪的潮悶,周圍只罩了層藍色的簾子,簾外人聲嘈雜,最突出的就是他的哭聲,直逼其他床位傷員被消毒時的鬼哭狼嚎。 楊剪還真來了,不但來了,還聽了他的臨終留言,不但聽了,還是外放。 那人一向不愛解耳機。 才醒了不到一小時,李白只想再暈過去。他把手縮回被子,用尚且沒恢復力氣的手指揪住床單,悄悄望著簾縫外的那張側臉,至少三個月沒理發(fā),稍微淋濕了些,卻沒有往額頭貼,仍是精神地支棱著,就像梳了油頭。楊剪的發(fā)質就是這么硬,李白再熟悉不過了,眼底的青黑和鋒利的下頜線,也都沒有變,趕路的風塵也蒙不住??吹萌朊?,直到看到眼角才產(chǎn)生對視的恐懼,剛惶惶然閉上眼,門簾就被扯開,李白感覺到靠近。 有幾聲腳步,應該是那個一直在熱心幫他聯(lián)系的陳醫(yī)生走了。有呼吸聲嗎?楊剪應該正在床邊看著他,那雙眼睛也是會呼吸的。李白盡量放松五官,人在昏睡的時候總不能猙獰。 腿邊一沉,楊剪在床沿坐下了,簾子沒有拉上,外面的燈光把李白的眼前照得通紅。現(xiàn)在喘氣就跟做cao一樣累,生怕哪一下走神了跟不住節(jié)奏。李白罵自己是個蠢貨。當他明確感受到臉頰發(fā)熱,懷疑自己就要堅持不住時,楊剪開了口:“睡夠了沒?” 李白一動不動。 對他這番負隅頑抗,楊剪處理得相當熟練,“想走我就去登記一下,也沒帶換洗衣物,你就穿病號服吧,”他利落地站了起來,“或者你實在不想動,那就當我沒來?!?/br> 李白終于睜開了眼。 正對上楊剪的目光,了然看著他,那對眉毛漆黑依舊,辨不出是否有不耐。 “……好久不見?!崩畎渍f。 楊剪不接茬,轉身往簾外走。 “等等,”李白一下子撐床坐起,等楊剪回頭,他又撿不出幾句要說的話了,只有一顆心被壓在皮rou下,突突地跳,“你要帶我走嗎?” “是在貴陽休息一段時間還是跟我回北京,你自己定,”楊剪把那只幸存的手機連著密封袋一塊丟到李白手邊,“我假期有限。” 李白愣了愣,還是老樣子,那種面無表情的臭臉、潛臺詞為“隨便你”的每一句,楊剪是不會變的,也不會在意他們之間的尷尬,只是尋常地說著具體的事。所以李白相信自己也沒有心驚膽戰(zhàn)的必要了。重逢不是大事。他回了魂似的,捏起那部碎屏夾雜砂土的手機,擺出自己的厚臉皮,眼巴巴道:“我走不動,你抱我吧,我現(xiàn)在才五十多公斤?!?/br> “買了拐?!?/br> 李白忽然笑了,撲哧一聲,“不會吧,還跟我慪氣,”他雙手提溜著石膏腿,挪到床邊,仰臉望著楊剪:“楊老師,你說真的,你是不是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