聲嘶鳴，竟不顧主人在側(cè)，便發(fā)足狂逃。

裴秀卿大奇睜眼。一望之下，周身俱震！

一支羽箭不知從何處射來，恰好射中楚笑之額間！夜色中，墨汁一般的血滴從他眉心流向鼻尖，而他碩大的身軀則緩慢地，僵直地，如同一截毫無生機(jī)的朽木般地，向后重重栽倒。

這下變起倉促，裴秀卿便是再機(jī)智伶俐，也嚇得呆了。他不知這出手的是什么人，自何處來，要到何方去，也不知他是好是壞，是敵是友，但那驟然松弛的神經(jīng)確叫他長舒口氣。

而這氣息未盡時，一陣快逾先前數(shù)倍的馬蹄聲已以迅雷之勢由遠(yuǎn)及近。未待他看清馬上黑影，那人便伸手扣住他腰間，海底撈月將其一把抄起，完完全全環(huán)入身前！

黑影驅(qū)韁策馬，駿馬奮勇地一個調(diào)頭，高揚前蹄絕塵而去。一時間耳旁夜風(fēng)颯颯，四周樹影重重，夜色與風(fēng)聲瞬間淹沒了裴秀卿的知覺。

他乖覺而安分地窩在那人臂彎，竟絲毫不感到顛簸，只覺胯下畜生甚通靈性，四蹄狂奔猶如水上行舟般，平穩(wěn)流暢。

二人后背緊貼胸膛，對對方呼吸的節(jié)律都了如指掌。那人氣息均勻，每換一氣都極之綿長，顯是內(nèi)功精深、根基醇厚之人。

裴秀卿閱人無數(shù)，像這樣的練家子也曾見過不少。他此刻藥效正烈，如萬蟻噬心，肩頭衣衫被那土匪扯爛，正袒露著大片肌膚，如此蹭在那人胸前，一下挨著一下，只是愈發(fā)燥熱，浮想聯(lián)翩。

也不知是否他無意間呻吟出聲，驟然間那騎馬的男人換作單手執(zhí)韁，另一手伸到頸前解下披風(fēng)，抬臂一揮，便將身上披掛蓋在裴秀卿身前。

裴秀卿揪住披風(fēng)的絲絳，緊扣胸前，頓時暫收綺念，而心里卻是愈發(fā)想看看，這人到底長得什么模樣。

5.

他趁跑勢平穩(wěn)，悄悄轉(zhuǎn)頭，瞥見那人寬胸闊肩，果然身材魁偉，再抬頭，見那下顎英挺流暢，想來骨相甚佳，及之視線移上兩寸，望見嘴唇堅毅，鼻梁挺直，頓時心如鹿撞。

裴秀卿心中嘀咕，管中窺豹便有如此風(fēng)姿，不知觀其全貌得是如何模樣。這廂他正想入非非，那廂忽地馬身一歪，突往斜刺里轉(zhuǎn)去。裴秀卿樂極生悲，當(dāng)即順勢一倒，弱柳一般，幾乎被拋下馬去。

千鈞一發(fā)之際，他只覺腰上又被人一扣護(hù)住，兩人身軀緊貼，直朝更深更密的林中扎去。裴秀卿一時著惱，正待責(zé)問，忽聞耳旁破風(fēng)之聲乍起，接連幾道劍矢貼面而過，卻未傷到人分毫。

后方馬鳴蕭蕭，正是江北大營的人追趕而至，卻不知為何，見了這兩人一騎也不問情由，出手便是殺招。

裴秀卿心道難不成是他們沒瞧見自己，想要張口呼救，那人手掌立刻繞到他嘴前捂住，而后俯首在他耳畔：“噓！噤聲，則保你命在?！?/br>
語聲低沉沙啞，倒像是勸誘，全無脅迫之意。裴秀卿吞了吞唾沫，便不敢再吱聲了。

駿馬在林中為避飛矢，左突右奔，裴秀卿被顛得幾欲嘔吐，偏那追兵的射手是輪換交疊，源源不斷。

但見這騎士自背后抽出長劍，反手挽花如同背后長眼，而后周身金石交擊，絡(luò)繹不絕。竟是他單手一劍，就將射來的羽箭統(tǒng)統(tǒng)都擊落了。

狂奔之中，依稀聽得遠(yuǎn)處有人呼喚“秀卿”。裴秀卿心中一動，攀著騎士的手臂向后探看，見到火光之中，弱不禁風(fēng)的楊知府竟跨在馬上，騎得跌跌撞撞驚險萬分，還執(zhí)拗地跟隨隊伍追來。

“呆子！”他咬牙低罵，眼中卻是一熱。

不料僅這探頭的一隙，竟被對方弓箭手視作破綻。楊云帆待要阻止已是不及，幾支飛羽倏然殺到，直沖裴秀卿面門！

裴秀卿只覺身上被股力道一扯，整個人便從左邊摔倒了騎士右邊，而那騎士悶哼一聲，持韁一抖，同時又將馬催出了數(shù)丈。

說來那馬兒也當(dāng)真神駿，這一躥便將追兵拋出數(shù)十丈之遠(yuǎn)。夜色幽幽，奔襲不易，便是這一馬當(dāng)先，就已占盡了先機(jī)。

這二人一騎在林中七拐八彎，本就難以捕捉。恰逢天公庇佑，在這驚心動魄之際，驀地掀起濃云。

頃刻間，頭頂銀輪被遮得密密實實。過不多時，悶雷聲起，豆大的雨滴轟然滾落，仿似銀瓶乍破，聲勢好不壯闊。

追兵的火把都被雨水給澆熄了。舉目四顧，不見五指，叫人如何還敢冒進(jìn)？裴秀卿見身后追兵漸息，本該焦急，此刻卻是眉頭一舒，松了口大氣。

大雨瓢潑，幾令人四肢麻痹。虧得馬有靈性，不待人驅(qū)使，便自行在這深山老林中盤旋尋覓。

未幾，還真給它找著了個山洞，鉆進(jìn)去原地打轉(zhuǎn)，似要讓主人下馬休憩。洞內(nèi)開闊干燥，不似有猛獸蟄伏，供人避雨最是合宜。裴秀卿靜待片刻，奇怪身后人如何沒有動作，忽聽轟然巨響，那人竟從馬鞍跌落，生生砸落在地！

這下變故委實突然，裴秀卿連忙下馬，俯身探視，終于得見此人真容。

只見對方劍眉蹙起，薄唇緊抿，一張俊臉蒼白如紙，身體屈曲，右手捂住了左肩，肩上插著支羽箭。他傷口鮮血淋漓，半個肩膀都被染成殷紅，整張臉幾乎疼到扭曲，還在一點一點，勉力支撐著起身。

裴秀卿猜到這箭是他先前為自己擋的，心道這好歹也是自己的救命恩人，當(dāng)下便伸手要扶，未料那人并不領(lǐng)情，竟是極力忍痛，斜身避過。

想他裴氏歡場魁首，艷名高幟，何曾受過這般冷遇，當(dāng)下拂袖收手，不愿再理。且看那一支羽箭透肩而過，無人援手之下，還能有何神跡。

那人也果真血性，身受如此重傷，竟無半聲哀嚎。他自行撐坐起來，一番吃痛喘息，右手摸到箭尾，找準(zhǔn)了方位，竟不做其他工夫，咬牙閉眼就這么奮力向外一拔。

霎時間，點點碎rou伴著血霧一齊灑向空中。

裴秀卿遠(yuǎn)遠(yuǎn)端坐于大石之上，本欲冷眼看戲，見此慘狀，也不禁駭?shù)弥苌硪徽稹?/br>
他只覺胸中掀起了驚濤巨浪，不由雙手捧心，稍作鎮(zhèn)定。而那男人動作仍舊不疾不徐，接連點下自己幾處大xue，從懷中摸出一個瓷瓶，待手舉到半空之時，卻因傷口劇痛，搖搖晃晃，無力再作彎折。

裴秀卿見狀，忽然想起從前的某個風(fēng)雪寒夜，自己也是這樣在鬼門關(guān)前逛過一遭，那是他生平第一次親見殺戮的殘酷，也是手上第一次染血，這便鬼使神差地心念一動，舉步踏上：“我?guī)湍?！?/br>
其實他不通醫(yī)術(shù)，不過是簡單將那藥粉撒到傷口上，又匆忙撕下自己衣擺替他用力按住，多虧這藥效力強(qiáng)勁，不多時便止住了滲血。

裴秀卿不知自己按了多久，只等到手上血也干了，雙腿又跪得酸麻，才小心騰出手來，擦一把頰邊的汗?jié)瘛Ｊ肓线@手上血腥甚是濃郁腥甜，一嗅之下，竟熏得他頭暈?zāi)垦！?/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