坐著都熱，但方一依舊蓋著毯子。毯子上一邊高高聳起，一邊兒平貼著床面，對應著的就是毯子下面一條彎起的腿和空空的床面。

沒了一條腿。

什么時候沒的呢？

疼不疼？

每天都跪著，腿難受嗎？

每天要用手臂撐著滑板走那么長的路，累嗎？

別人家的孩子在這個年紀這會兒已經(jīng)放暑假了呢，沒幾個在假期起得來床的，大多都是睡到日上三更才被mama催著起來吃個早午飯，然后撐著懶腰拾掇拾掇自己，偷玩上一會兒手機電腦，再在爸爸的吼聲下心不甘情不愿地開始放假的學習生活。

到底是怎樣殘忍的母親，才會不愿意認自己的孩子呢？

沒有答案。他沒有過自己的孩子，想象不出來。

水涼好了，宿郢自己喝完一杯，把另一杯端給了方一，方一不接杯子，他就一直端著，端到方一接過去為止?？粗缓韧?，他再接過杯子放回原處。

之后上了床，關了燈，轉身抱住了方一。

很明顯，方一不適應被他這個陌生人抱著，渾身僵硬，可他并沒有出聲反抗。之前洗澡時反抗得厲害，宿郢大概也知道原因，無非就是因為那具破損的身體太丑陋，他自己無法面對，更無法接受被他人看見。

當初柏城剛毀了容的時候也是那個樣，除了關了燈時的黑夜，白天時要把自己遮得嚴嚴實實不給他看，當時也是夏天，熱得起了痱子也依舊不露臉。宿郢陪了柏城三年才把他那自厭自棄的毛病給去得差不多了，但最終還是沒陪到底。

“沒有身份證就不能出省嗎？”懷里的小孩悶悶地問他。

他搖了搖頭，頭發(fā)蹭著枕頭發(fā)出“沙沙”的聲音。不是不能，只是按他倆現(xiàn)在的樣子，那是沒有辦法了。

于是，懷里就再沒了聲音。

過了好一陣，懷里的孩子也沒有一點動靜，只有一點點均勻的呼吸聲。他以為方一睡著了，就將人往自己的懷里又帶了一把，稍稍低頭，在黑夜微微的亮光下看見了睜著眼睛流淚的孩子。

他不能說話，不能詢問也不能安慰，只能用手捋過方一額角的頭發(fā)，大拇指輕柔地摩挲著他的鬢角。

“她不要我，我也不要她了?！狈揭惠p輕說道，語氣中的委屈難過在細小輕微的哽咽聲里顯得愈發(fā)清晰。

宿郢久久地看著在他懷里默默哭泣的孩子，心中不知怎么，竟也跟著惆悵起來。

十年又十年。

第二天，宿郢早早便起了床，他一動，方一也醒了。他簡單洗漱后，出去巷子口買了幾個包子和豆?jié){來給方一吃。

昨天因為洗澡的事，晚飯時方一跟他慪了氣沒有吃，估計早就餓了。果然，今天的方一吃飯很爽快，沒再像頭一天那樣一邊看著他的眼色一邊吃了，也不是昨晚那種打死不張口的模樣。

一共買了五個包子，他吃了兩個素的，方一吃了三個rou的。吃完后，方一跟他說：“我還要吃?！?/br>
于是，他又去買了兩個rou包回來，手里還拎著一小袋面包。他一會兒要出去找畫廊，估計中午才能回來，在此期間，這些東西可以暫時給方一填填肚子。

“你干什么去？”正在啃包子的方一看著他問道。

宿郢看著方一笑了笑，朝著他捏了一下手指，一張嶄新的一塊錢紙幣就出現(xiàn)在了他的手里，方一一下子愣住了。接著拿錢那只手又左右一晃，兩張新的一塊錢并排立在指尖，再一晃，三張。

方一微微張著嘴看著他，眼里露出不可思議的神情。

宿郢笑了起來。

果然還是個好哄的小孩兒。

*

同樣在哄孩子的還有陸均。只不過比起方一，他的弟弟并不那么好哄。

今天陸均要復職了，本想推遲幾天，好好在家陪陪弟弟，但是頭兒的話很硬，讓他必須今天去，畢竟要查的是一樁極度惡劣的碎尸案，且案子已經(jīng)發(fā)生了兩天，調(diào)查卻沒有明顯進展。他又要查案又要帶孩子，沒辦法，他只好帶著弟弟去了警局，想讓人幫忙看著一會兒，誰知人家倒是同意幫忙，但是弟弟并不同意。

“你說的今天要帶我回家的?！鄙底游馈?/br>
局里的工作人員逗他：“你不是剛剛從家里來嗎？怎么又要回家啦？”

陸均頭疼，只聽傻子道：“我說是回我的家里，我和方一的家?！?/br>
“方一是誰啊？”

“方一是我的好朋友！”

“哎喲，有多??？”

“他給我買糖餅子吃呢，好多好多糖餅……”

局長一進大門就看到了雙臂張開，比著姿勢的傻子，問陸均：“聽說你找到……”

陸均道：“對，他就是我弟弟?！?/br>
“你弟弟這……”局長在旁邊看了一會兒正在給工作人員比餅子大小的傻子，心里有些不確定的想法。

“可能您忘了，我以前跟您說過，我弟弟的智商只有三四歲，不然的話，他也不可能在十一歲的時候走丟了，也不是走丟，根本就是……”陸均說道一半停住了。

見他欲言又止，局長嘆了口氣：“過去的已經(jīng)過去了，前面大難已過，必定后面享福，善有善報惡有惡報，不是不報時候未到，鮮國強這次肯定死定了，按他的各項罪名罪，如果核實中間又不出意外的話，差不離是個死刑，至于是死緩還是立即執(zhí)行這就看能不能找到他直接參與販賣兒童的罪證了。”

不過十年過去，該銷毀的都銷毀得差不多了，除了那本模棱兩可的相冊，罪證找到的概率并不大。

“哎，不說了，他的事留給上邊查，不管怎么查，輕判是不可能的，也算是讓壞人遭了報應了?！闭f著，局長又嘆了口氣，“雖然死的是兩個人販子，但碎尸案還得繼續(xù)查下去，章琳七點多的時候就來了局里，帶著人去查方興的那幾套房子，那里離拋尸的河邊只有不到十五分鐘的路程，她懷疑方興夫婦是死在那附近?！?/br>
河的另一邊是一大片被圍欄圍住的樹林，不大可能是從那邊過來的，而河這頭則是開放空曠的鬼城小區(qū)。沒有人，高樓平房交錯，地方偏僻，加上這邊還有死者的房產(chǎn)，疑點就更大了。

只要找到了死亡現(xiàn)場，一切都簡單了。

“那我今天……”

“章琳主動跑去的原因就是因為你，想著你跟你弟久別重逢，讓我給你放上兩天假，你先跟你弟好好培養(yǎng)培養(yǎng)感情，工作再說吧，這案子不好查，到目前都沒進展，估計又是持久戰(zhàn)?！?/br>
就這樣，陸均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