綠色的馬車里是來自意大利的客人卡羅格雷·特蘭提諾和他的弟弟洛倫佐·特蘭提諾。在這些人之后，則是裝點著南瓜和向日葵的碩大馬車，載著本年度豐收節(jié)的蘋果女王和洋蔥國王。

等到東道主和嘉賓們都一一落座，本州養(yǎng)馬場主席和騎手協(xié)會代表發(fā)言完畢，終于進入了正題。先是開場的舞蹈表演——為了表達對客人們的敬意分別表演了弗拉明戈舞、木鞋舞和意大利民間舞，然后是本地少年舞蹈學校和馬術(shù)學校的表演，三十名少男少女打扮成精靈騎在雪白的小母馬身上，拖曳著輕紗，把歡樂的氣氛推向高/潮。

隨后種馬們由各自的騎士帶領(lǐng)，依次走入馬場。每一匹種馬出現(xiàn)，都伴隨著詳盡的介紹：名字，年齡，血統(tǒng)，受訓(xùn)情況，獲獎記錄……以及作為一匹種馬必不可少的繁殖情況。坐在前方區(qū)域的觀眾聚精會神地翻著手上的種馬名冊，不時做著記錄；而另一些打扮得漂漂亮亮的騎手和小馬們則在場地中間表演各種馬術(shù)，讓那些并非顧客的觀眾們也不至于看得無聊。

萊昂拿著兩杯白葡萄酒小心翼翼地擠過人群，重新回到他的客人身邊。洛倫佐·特蘭提諾從他的種馬名冊上抬起頭來，向他羞怯一笑。

“我希望你覺得有趣。”萊昂說。

“啊，有趣極了。我喜歡那些黑色阿拉伯馬，也許卡羅會同意讓我也有一匹?！彼舆^了一杯酒?！爸x謝你?！?/br>
萊昂啜了一口自己杯里的酒，悄悄從杯沿上打量著洛倫：他應(yīng)該還不到二十歲，有一雙大大的、像小鹿一樣的棕色眼睛，深栗色的打卷兒的長發(fā)一路垂到了肩胛。他有點兒讓他想起不久前親過的那個公爵男孩（他叫什么來著？），那種未經(jīng)人事的友善態(tài)度，以及時不時便會臉紅的羞怯，正像那種從來就沒進過公立學校，沒去過街區(qū)廣場，完全在玻璃房子般的封閉保護下長大的孩子。

“真是可惜，”他在休息的間隙湊在柯特的耳邊說，“為什么我不能跟洛倫結(jié)婚呢？他看起來要比他哥哥可愛一百倍。”

柯特在手機上專心地寫著電子郵件，說：“那不適合?！?/br>
“倒也是，”萊昂說?！爱吘刮液退绺缃Y(jié)婚，就可以對外界宣稱說是浪子受到了好男人的感召改邪歸正；但是跟洛倫在一起，看起來就只能像是我在誘拐無知?！?/br>
“我的意思是，那不適合我們的計劃?！笨绿胤畔铝耸謾C，轉(zhuǎn)向萊昂。“卡羅格雷·特蘭提諾才是家族企業(yè)的管理人?！?/br>
“是的，可我也不是公司的管理人。為什么洛倫不能代表他們家的利益和我結(jié)婚呢？”

柯特說：“洛倫還是個孩子。”

他停了一下，補充道：“特蘭提諾家和我們這里的情況不一樣。你有格林納瓦和若謝羅的兩份財產(chǎn)，是公司的第三大股東，有不受限的投票權(quán)。而老特蘭提諾的遺囑把全部企業(yè)都留給了長子繼承，洛倫只享有固定部分的股息收入，不能出售或轉(zhuǎn)讓，以及在滿二十五歲后會得到一些不動產(chǎn)。他對特蘭提諾家族企業(yè)的業(yè)務(wù)運營沒有任何影響?！?/br>
“我看他對他哥哥很有影響?！比R昂漫不經(jīng)心地說?！耙f這實在是不公平的事：為什么同樣是年齡相差了十幾歲的兄弟，弗洛雷對我的友愛就不及別人家兄弟的一半？”

“也許弗洛雷也正抱有和你同樣的期待？”柯特說。

萊昂向站在眺望臺上的兩個人望去?？_·特蘭提諾低著頭和他弟弟說話，不時在一個本子上寫下什么。他大約有一米八五左右，在意大利人里算得上是少見的高個子，體格結(jié)實魁梧，在這樣的季節(jié)里只穿著一件薄薄的馬球衫，短袖底下露出曬得微黑、肌rou虬結(jié)的胳膊?！腿R昂之前看過的照片完全不同：那些照片只凸顯了他異常英俊的相貌，像古羅馬時期的某個青年英雄塑像，卻完全沒表現(xiàn)出那種雄性的、咄咄逼人的氣概。某種有點動物性的氣質(zhì)，萊昂想，仿佛一只豹子或者什么別的大型貓科動物，又漂亮又危險。

事實上當他們之前坐在一起交談的時候，有那么一瞬間，萊昂幾乎感到有些透不過氣來：卡羅把他那雙深褐色（接近黑色）的眼睛凝注在他臉上，說：“你是萊昂茨奧·塞萊斯蒂諾·格林納瓦。”然后停了一下，說：“我很高興你能跟我們合作?！?/br>
他看起來一點都不像是高興的樣子，更不用說是“很高興”了。萊昂想。倘若我想象力豐富一點的話，我簡直要覺得他看著我的目光像是在看一條花園里突然冒出來的蛞蝓，充滿了厭惡。他看他弟弟的目光完全不一樣……

卡羅·特蘭提諾把手里的那個本子合攏，向洛倫說了一句話——隔了這么遠，萊昂都能看到他眼睛里滿溢的笑意。然后洛倫撲到了他懷里，用兩條手臂圈住了卡羅的腰；卡羅攬住了他肩膀，湊過去在那額頭上的棕色鬈發(fā)上吻了一下。

……意大利人。萊昂在心里下了個判語。然后略為驚訝地，他想到：我也是半個意大利人。

仔細想來，他的家人似乎從來沒有把他當作過意大利人對待，弗洛雷和他說話的態(tài)度就好像是他是一個土生土長的施瓦本人（事實也的確如此）。甚至安娜貝拉在她純正的倫巴第外表下也是一個德國人：她在很小的時候就由母親帶來了德國，上施瓦本的瓦爾道夫私立學校。他們姐弟兩個的德語都比意大利語更流利。

但他心里清楚，在內(nèi)心深處的某些地方他并不是“他們”的人。從小到大，他總會在這里那里做出一些他們無法理解的事來。他也無法理解——他只知道自己那么做并沒有深想，純出自然，不明白他們?yōu)槭裁磿篌@小怪地不贊成。

他想起了柯特之前對他說的話：種馬會才是我們的本質(zhì)?！氨举|(zhì)”(Eigenschaft)這個詞的前半部分是“自己”(eigen)，屬于自我的，才算得是本質(zhì)。

——但是什么才是自我的呢？他想。我的自我？

他情不自禁地轉(zhuǎn)過頭來看柯特。

“如果我的虛榮心更多一點的話，”萊昂清了清嗓子說?！拔覝室詾槟氵@么看著我是愛上我了?！?/br>
“我可不認為你缺少一點虛榮心?！笨绿卣f?！叭绻氵€記得的話，我們?nèi)昼娭罢诮徽劇Ｎ以诘饶愀嬖V我下文，而你在呆呆地看著卡羅?！?/br>
“……因為我被他的美貌所蠱惑，忘記了身在何地，我是何人?！比R昂說。

“柯特，其實我正在擔心一件事兒……”

他湊過去趴到了對方的肩上，低聲說：

“你覺得像卡羅·特蘭提諾那么強壯和顯而易見性/欲旺盛的男人，我和他結(jié)婚后，他會不會來強/jian我？”

柯特不動聲色地把他的肩膀從萊昂的腦袋底下移了出去，然后冷靜地說：“以我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