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在野才注意到這邊還有一位不速之客，平靜的眼神立刻變得好斗起來。



    “來干什么？”昏迷時間過久導(dǎo)致梁在野的聲音喑啞到了極點，像聲帶上粘連著干燥的口香糖。



    “看看你?！绷喝缱列币兄补?，支著頭對他笑，“醫(yī)生說你癱瘓了，下半生要在輪椅上度過?！?/br>


    “是嗎?！绷涸谝袄淅渥⒁曋?/br>


    “哦，別害怕，我開個玩笑?！绷喝缱劣檬持傅种麓剑Φ眉绨蛭⑽⒊閯?，“傷筋動骨一百天，你得開始休年假了?！?/br>


    文羚被他們的說話聲吵醒了，揉著眼睛坐起來，驚訝地看著梁在野：“醒了？”



    嫂子的睫毛被壓彎了，長長的睫毛亂七八糟往各個方向扭曲，莫名顯得他很乖年齡很小的樣子。



    梁在野注意到他泛紅的眼瞼，啞聲問：“哭過？”



    小嫂子抿著唇搖頭，給梁在野倒了杯水。



    梁如琢瞇起眼睛。早知道上午就不把小嫂子弄哭了。



    “餛飩涼了，我去給你買點飯。給胡伯打過電話，他們在家煲湯呢?！毙∩┳哟掖夷昧送馓着艹鋈?，病房里只剩下兄弟倆。



    梁在野扶著床沿緩緩坐了起來，看了一眼保溫桶里的餛飩，隨便吃了兩口。



    “昨晚是你帶他來的？”



    “嗯?！?/br>


    “你對你嫂子倒是沒有敵意?！绷涸谝翱吭诖差^，懶懶地說。



    “當(dāng)然，只是小孩子而已?！绷喝缱恋Γ拔視疹櫵?，在你好起來之前?！?/br>


    這話聽起來略微讓人惱火，但梁在野沒有多余的精力發(fā)火兒，他倚靠著，沉默地盯著文羚剛剛睡過的地方。



    “他沒有你想的那么可愛?！绷涸谝罢f。



    小魔鬼不能看見別人有松動的苗頭，一旦被他發(fā)現(xiàn)了，那機警的小東西就會抓住撕咬你的軟肋，用他那雙無辜的眼睛讓你屈服。



    



    



    第26章



    自從那天和梁如琢一塊看過野叔之后，文羚又被梁在野召過去一次，后來就一直躲在畫室里，哪兒也沒有去。



    老宅里現(xiàn)在擠滿了各行各業(yè)人士，對梁在野出事故這件事眾說紛紜，把老宅攪合得烏煙瘴氣。梁在野的前妻也經(jīng)常露面，在本就雞飛狗跳的局面上火上澆油。文羚本就不屬于梁家，這時候回去就成了眾矢之的，他才沒那么傻。



    他也沒有去梁如琢家留宿。老大出了事正在靜養(yǎng)，現(xiàn)在梁家的頂梁柱是梁如琢，大事小事全得由他出面。



    反正都是為了遺產(chǎn)，文羚才不在乎別人，他就要野叔這邊拿最多的遺產(chǎn)，這樣他的如琢才能安穩(wěn)得到一半，之前如琢說“這東西不要不成”，看來也是想要遺產(chǎn)的，但不應(yīng)該由如琢這樣的紳士開口，這樣不優(yōu)雅。



    文羚就要滿足他，一切好東西都給他，像給手機游戲里的紙片人充錢一樣大方。



    他在調(diào)色板上調(diào)和出一種柔光的色彩，在畫布上的女人裙擺上勾勒一筆。畫上是一位綽約的芭蕾舞女，裙擺上遍布百合與蝴蝶。



    手邊的ipad正循環(huán)播放著嚴婉老師的芭蕾舞劇，面前擺著一束水生百合?；ㄩ_得太久，業(yè)已卷了黃邊快要凋謝了，在文羚的畫里它們卻新鮮盛開，并將得到永生。



    老實說他之前確實不知道嚴婉就是梁如琢的母親，這件事在梁家是一個禁忌，這是梁家的恥辱，他是聽鄭晝說的。



    這兩天鄭家公子替野叔的案子勞心勞力，文羚只是客套地說請鄭晝賞光吃個飯，本以為日理萬機的京圈貴公子隨口答應(yīng)也就忘在腦后了，沒想到人家還真的賞臉應(yīng)了下來。



    鄭晝來時帶了瓶拉菲，熱絡(luò)地叫他嫂子。這讓文羚對自己的地位認知更加困惑了。



    他說不清他和梁在野現(xiàn)在到底算什么：給他cao，給他捏肩捶腿，給他做飯煲湯，給他當(dāng)沙袋出氣，也許這是一些不幸婚姻里女方的義務(wù)，所以野叔的朋友們調(diào)侃叫他“嫂子”。但野叔的其他情人們同樣要給他cao，給他捏肩捶腿，給他做飯煲湯，給他出氣，卻并沒有得到這個稱呼和待遇。這件事太復(fù)雜了，他不想思考。



    相比之下，和梁如琢的關(guān)系更讓他清晰明了——偷情，他們背著野叔接吻，還說野叔的壞話。他喜歡這樣，有種脫離家長控制的自由感。



    鄭晝跟他聊了很多陳年的話題，他說梁老爺子跟原配感情一直不好，在嚴婉之前也有過不少情人，梁二的母親嚴婉是瓦加諾娃芭蕾舞學(xué)院的頂級舞者。



    文羚具有藝術(shù)生共通的情感——不是生活壓垮了夢想，太多人是自己壓垮了自己。舞蹈和畫畫又不一樣，當(dāng)一個芭蕾舞者選擇為一個人生孩子的時候，基本就放棄了全部的夢想，藝術(shù)是自私的，不允許這些美麗的生命被占據(jù)心靈和rou體，所以將命運賦予她們的輕盈纖細一并收回。



    嚴婉在上海歌劇院巡演時因出演中的白天鵝而與梁父相識，迅速墜入愛河的原因不明，也許梁家的男人們都有這種魅力。嚴婉懷上了如琢，沒想到生產(chǎn)當(dāng)天孩子的父親沒有出現(xiàn)，反而被找上門的老傅總（梁父原配的父親）在產(chǎn)床上扇了一耳光，才得知梁父婚內(nèi)出軌。



    那個可憐的女人獨自帶著孩子離開，十二年后才因為罹患重度抑郁癥和精神分裂，無法撫養(yǎng)孩子而被迫回到梁家老宅，她的脊背不再挺直，腰肢不再纖細，但她仍舊美麗。她死在了梁如琢十八歲的夏夜，殘酷地送了一浴缸猩紅血水當(dāng)做梁如琢的成人禮。



    這是文羚原諒梁如琢亂說話的根本原因——他們同病相憐。



    文羚一直以為兩個人愛到深處情不自已才會接吻，后來遇上了梁在野，他又以為金主和情人之間會接吻，直到遇上梁如琢，他才知道||原來兩個同病相憐的人也可以接吻。



    接吻的標準一再降低，文羚就越來越難過，自己現(xiàn)在和碎紙機沒有什么區(qū)別，吞噬和粉碎所有闖入他大腦的東西，親人的欺騙、旁人的欺凌、金主的暴力，還有不言而喻的愛情。



    他愛梁如琢的溫文爾雅，愛他的寧靜也愛他的熱情。被擁抱時也獲得了短暫的安全感，他想永遠躺在梁如琢懷里，想對他放肆地大哭，然后被他溫柔地抱在懷里哄。



    文羚最想叫如琢“叔叔”，哪怕他才三十三歲還很年輕，但他就是想這么叫他，仿佛這樣就能獲得加倍的安全感。



    然后又為這個念頭悲哀，等新鮮感過去，對梁如琢來說他只是嫂子而已，可以隨手遺棄，或是還給兄長。



    他現(xiàn)在就像看著水中的月亮開心的小猴子，不敢主動去把他捧在手里，因為知道只要一碰，月亮就消失了。真正擁有過梁如琢的是那個姓段的老師，他在梁如琢的一段時光里充當(dāng)了“愛人”的角色，他們的擁抱和接吻是出于愛而不是偷情的刺激也不是同病相憐。



    他特別特別討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