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普賽人。

“反對戰(zhàn)爭是正確的，”邁克爾買了四瓶汽水，拒絕了瑪麗付錢的要求，“但穿成這樣就不好啦——人們應(yīng)該認(rèn)認(rèn)真真穿褲子，對吧？”

昆尼西低頭端詳他的那瓶可口可樂，又瞥了眼邁克爾的?！拔胰齻€月都沒喝過一口了，”邁克爾說，“就喝這一回，我發(fā)誓！你要知道，這可是純正的美國產(chǎn)可樂，跟德國的不一樣。我總覺得你們德國可樂沒放糖……”

“德國是不是，”小羅賓比劃，“嘭——”

“啥？不，沒有‘嘭——’?！边~克爾對小孩子相當(dāng)有耐心，他能哄小卡爾一個鐘頭，就為了讓他多喝牛奶，“我們巴伐利亞州是全聯(lián)邦德國最漂亮、最有錢的州，慕尼黑是最美的城市。干嘛不來看看呢？還有新天鵝堡，迪斯尼動畫片里才會出現(xiàn)的那種完美城堡?！?/br>
“我不信。”小羅賓說，“德國不是發(fā)動過世界大戰(zhàn)？希特勒，歷史書上說他是世界頂尖的壞蛋?！?/br>
“哎，親愛的，希特勒是一碼事，德國是另一碼事。而且，告訴你個秘密，希特勒不是德國人?！边~克爾趁昆尼西發(fā)呆，趕忙灌下可樂，“他其實是——嗝——”

這個嗝喚醒了昆尼西，他惱怒地盯著邁克爾手里的空玻璃瓶?！拔义e啦！”邁克爾舉手投降，“來，小羅賓，我?guī)闳ゴ驓馇颉憷线~克叔叔槍法準(zhǔn)極了，跟你這樣大的時候，我一下午能消滅二百只老鼠！我們比比看——”

他帶著小男孩溜之大吉，在打氣球的攤子前消磨了四十分鐘，贏得了一只毛絨玩具熊。玩具熊綁著丑陋的玫粉色絲帶，他將熊送給瑪麗，瑪麗看了昆尼西一眼，“哎呀，謝謝?！?/br>
“我得了第一名?！边~克爾洋洋得意，“要吃漢堡嗎？或者炸薯條？”

對成人而言，嘉年華實在沒多少意思。你一把年紀(jì)，總不能去跟小女孩搶旋轉(zhuǎn)馬車的位置。小羅賓玩得十分盡興，邁克爾趁機喝了好幾次可樂。瑪麗在邁克爾和兒子的慫恿下打了一次氣球，居然準(zhǔn)頭不錯，得了三等獎。她興奮得臉色微微泛紅，“我以前很希望能念大學(xué)，”瑪麗對昆尼西說，“我念書不錯，邁克知道——”

“她是班里成績最好的?！边~克抱著那只玩具熊，“我是班里最糟糕的?！?/br>
“沒有念大學(xué)是我一輩子最大的遺憾，不過我在工廠干得不錯。”瑪麗微笑，“邁克這個家伙，跑去念了個大學(xué)……我很羨慕他，其實，他是個聰明的家伙，小時候只是不用功罷了。后來他遇到了卡娜，”她凝視著昆尼西，“他為了卡娜去念大學(xué)，你可能不知道，他那時候簡直著魔了，每天抱著本德語課本讀來讀去。那是本不怎么樣的書，只有‘舉起手來’、‘放下槍’、‘戰(zhàn)爭結(jié)束了’……”

她磕磕巴巴地重復(fù)那些德語句子，“那本書里沒有愛，我記得，沒有‘愛’——現(xiàn)在你總學(xué)會了吧，老邁克？”

“學(xué)會啦。”邁克爾抄著口袋，“花了很多年，好在終于學(xué)會了。”

“這句話這么難嗎？”小羅賓驚奇地?fù)P起眉毛，“到底要怎么說？”

邁克爾教會了小羅賓怎樣用德語講“我愛你”。“這么簡單，我聽一遍就記住了?！毙×_賓說，“你為什么用了很多年才學(xué)會？”

“因為我笨，”邁克爾開著車，“珍惜你的聰明才智，親愛的，你一定能考上一所了不起的大學(xué)?！?/br>
瑪麗到底知不知道邁克爾和昆尼西的真實關(guān)系，邁克爾沒有問，瑪麗也沒有說。她只是繼續(xù)寫信，殷勤地問候卡娜，寄一些小禮物。她去了英國、法國、瑞士旅游，始終沒有到過德國。1972年慕尼黑奧運會期間，她本計劃前往德國，最終未能成行。在這一年，雖然奧運會就在家門口舉辦，但邁克爾沒有看過任何一場比賽，因為“達瓦西里”把他外派去了亞洲，他只能靠電視和報紙得知奧運會的消息，包括那場舉世聞名的慘案，這讓他擔(dān)驚受怕了許久。當(dāng)他好容易回慕尼黑過探親假，卻又鬧出一大場亂子。

“你這個法西斯，”邁克爾咆哮，“納粹分子，你他媽再敢欺負(fù)他，我就宰了你！”

“來啊，”亞歷山大?施瓦伯格冷笑，“有種殺了我，你這個垃圾同性戀。”

第97章-“達瓦西里”是個怪人——這是禮

“達瓦西里”是個怪人——這是禮貌的講法。在工人那，他的別稱是“吸血鬼”。邁克爾認(rèn)為這個身材矮小，容貌秀美的混蛋一定是個變態(tài)，不是因為戰(zhàn)爭的原因，而是因為施瓦伯格“種就是壞的”。

施瓦伯格來自漢堡，據(jù)說，總是據(jù)說，關(guān)于他的經(jīng)歷眾說紛紜，在私下流傳著好幾個版本。有人說，施瓦伯格是個狂熱的納粹分子，曾做過集中營的看守，屠殺過上萬猶太人，也有人說他加入過蓋世太保，到處抓捕共產(chǎn)黨。還有傳聞，可能是最接近真實版本的那個，施瓦伯格是黨衛(wèi)軍第三骷髏師的一員，戰(zhàn)果輝煌，可以“百”記數(shù)。無論如何，“達瓦西里”在世界大戰(zhàn)前夕被蘇聯(lián)軍隊俘虜，作為戰(zhàn)俘在西伯利亞地區(qū)服刑。同時期服刑的德國戰(zhàn)俘大多沒能活著回家，但他卻頑強地熬過了審判，戰(zhàn)勝了極寒和苦役，驚人地生存了下來。1955年蘇德簽訂協(xié)議，他位列名單之上，回國開始了新生活。而“達瓦西里”的綽號便由此而來。

平心而論，施瓦伯格是邁克爾見過的最勤奮的人——假使他算是個人的話。公司里的年輕人時常敬畏地提起，施瓦伯格先生每天五點起床，七點來到公司上班，風(fēng)雨不動。他經(jīng)手的地區(qū)，業(yè)績沒有不蒸蒸日上的。然而勤奮的另一面是殘酷，“達瓦西里”要求人人都像他那樣奉獻，沒有私人時間，沒有假日，沒有家人與朋友。他特別喜歡“壓榨”（他本人管這種行為叫“激勵”）工程師，尤其是昆尼西。他總是積極地“傳召”昆尼西去他的辦公室，在報告里找各種各樣細(xì)小的錯誤，什么“a”寫得不夠大啦，打印的墨水顏色太淡啦，訂文件的釘子用了三個——聽聽！明擺著找茬兒。邁克爾老早就想揍他一頓，可昆尼西勸他，何必呢，他們都這個年紀(jì)了，再過幾年就退休，壓根不用搭理施瓦伯格的挑釁?！八偷戎愦蛩?，這樣就能光明正大地開除你?！崩ツ嵛鲹崦~克爾的鬢角，“別跟他一般見識。”

不過，現(xiàn)在，邁克爾不能不跟這個小個子“一般見識”了。“你他媽的！”他撲上去，推倒了辦公桌，墨水瓶哐地砸得粉碎，文件掉得滿地都是，沾上了墨水，“你怎么敢！”

施瓦伯格在外派邁克爾的同時，提拔了昆尼西。這絕不是好兆頭。昆尼西熱愛工程師的崗位，這次升職會讓他離開心愛的第一線，他不在乎工資，也不愿脫離車間。而且，這樣一來，施瓦伯格變成了他的直屬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