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明樓，要殺我……他是軍統(tǒng)，他是中統(tǒng)，他是地，地下黨……”

憲兵隊鬧成一團?，F(xiàn)在醫(yī)院大多數(shù)都養(yǎng)不起救護車，離得最近的還能有救護車的醫(yī)院只有卉林骨科醫(yī)院。救護車碩大無比的警笛聲強行塞進弄堂，震得所有人冒著生命危險躲在窗戶看熱鬧。

中井氣急敗壞：“去核實！明樓在哪里！到街對面搜查！”

對面屋子里早就沒人。街道兩邊的屋子租客竟然是李士群，交了一年的房租，從來沒來住過。

盯梢明樓的人非常疑惑，明長官一直在看戲，根本沒離開包廂。

舞臺上的大戲正值關鍵，鑼鼓喧天里演繹著最后的生離死別。此去一別千里，不慰離析。君珍重，君珍重，只待重逢。

第136章

誠先生被槍擊，震驚上海。

民國三十二年十二月初，誠先生于醫(yī)院失蹤。

中島信一翻明誠的資料，中井隊長站在他對面。

“明誠當時中槍沒有立即死？”

“沒有，當時我警戒聯(lián)系救護車。救護車來了之后醫(yī)生說這一槍沒形成空腔，前后對稱，傷害并不大?！?/br>
“三八步槍?！?/br>
“是的?！?/br>
“哪家醫(yī)院?！?/br>
“卉林骨科醫(yī)院，只有他們有救護車?！?/br>
“明誠在卉林骨科醫(yī)院消失？”

“不。明誠很緊張，他說明樓殺他，明樓開槍，明樓是中統(tǒng)軍統(tǒng)地下黨。到了卉林骨科醫(yī)院說這個醫(yī)院不安全，要去第一陸軍醫(yī)院。我請示了滬西分隊，得到批準，同意轉(zhuǎn)院?！?/br>
“住院期間，明誠消失了?！?/br>
“是的?！?/br>
中島信一用手指點趙卉林的照片：“這個就是卉林骨科醫(yī)院的趙院長？能不能請他來一趟？”

中井隊長猶豫一下：“趙卉林目前是虹口海軍醫(yī)院的客座醫(yī)師，我曾經(jīng)想過要請他來一趟協(xié)助調(diào)查，不過……”

中島信一冷笑：“嗯，是嗎。”

海軍重大失利，氣焰卻一點沒下去。海軍物資供給充足，陸軍“現(xiàn)地自活”。

中島信一現(xiàn)在有點明白影佐禎昭為什么不殺明樓?！懊鳂恰眱蓚€字代表著充足的后勤供應。糧食，被服，醫(yī)藥，柏油，汽油，桐油。北滿那幫蠢蛋找石油找了那么多年，什么都沒找到。如果陸軍找到石油，海軍如何還囂張？沒有，就是沒有。

“明誠失蹤，他的走私隊呢？”

“已經(jīng)聯(lián)系香港的杜鏞。杜鏞親自飛重慶，加大供應渠道。”

中島信一捏鼻梁：“去把澀谷準尉叫來?！?/br>
“是?！?/br>
明樓推開書房的門，微笑：“大表哥。”

譚溯嬴轉(zhuǎn)身，點頭：“回來了?！?/br>
明樓突然樂：“大表哥你把家里都打掃了?！?/br>
譚溯嬴蹙眉：“你在這里怎么活的？到處是灰。”

明樓一般也就是回來睡個覺：“大表哥……辛苦了。委屈你等幾天再回家。”

窗外太陰，譚溯嬴對著陽光舉著一副油畫欣賞。明樓站在他身后，默默看著。

“多好的畫。為什么不掛起來？”

明樓低沉地笑，醇厚的春風在他喉間滾動：“技法生疏，透視不夠好，顏色層次又沒那么……”

譚溯嬴就頭疼明樓這個說話口氣：“這畫畫到我心里去了。你不喜歡，送給我？”

明樓心里疼，疼得柔軟：“大表哥，我喜歡呀。這畫畫的是我心中的家園。畫者技法不好，可他知道我想要什么。湖畔旁，樹林邊，我……的家?！?/br>
譚溯嬴陷入長久的沉默。美好的像是夢一樣的畫就在他手中，永遠碰不到。

“家園。很好?！?/br>
他們站著，一時不知道說什么。

“法國現(xiàn)在還好？”

譚溯嬴嘆氣：“法國淪陷得干脆，倒是不像英國挨那么多炸。但到處管制得厲害。能自己動手做的事就自己做了?！?/br>
明樓明白譚溯嬴回來一趟不容易，前段時間聽譚家說譚溯嬴終于有了個兒子，只好笑道：“嫂子和侄子都還好？”

譚溯嬴很溫和：“都沒回來。都還好?！?/br>
又找不到話。

譚溯嬴放下油畫，明樓忽然道：“大表哥，這幅畫拜托給你，行不行？”

譚溯嬴看他。

“想來想去，都是身外之物。最放不下的竟然是這幅畫。請你幫我保管，行不行？”

譚溯嬴笑：“樂意之極。這本來就是一幅好畫。是不是？”

十二月份的延安冷得寒透人心。

早在七月份康生發(fā)表講話，延安各界全都有國民黨特務，有“紅旗黨”。黨政軍民學都要開“搶救大會”，搶救“失足者”?！巴鈦碇R分子至少一半是特務”。凡是外來的知識分子，全都拉在一起集中學習審查。國統(tǒng)區(qū)情報工作的外勤陸續(xù)召回，尤其打入國民黨機關的內(nèi)線，不光召回，還要游街示眾，身份全部暴露。出身資本家的少爺小姐是特務，朝鮮族翻譯是特務，走路像日本女人的更是特務，統(tǒng)統(tǒng)是特務。

搶救大會從七月開到十二月，這次有些轟動。據(jù)說要“搶救”一個上海資本家，來的時候穿著板正的“三件套”和呢子大衣。

資本家被拉上臺之前，看守他的人語重心長：“你要感謝黨，你這樣的東西以前是要五花大綁被人輪著抽耳光壓杠子的?！?/br>
資本家又高又瘦，臉上沒血色，身上還有傷，被關了幾天依舊整整齊齊。要搶救他的人要他坦白，做過什么不容于人民的惡。資本家也不生氣，對著臺下的人民笑一笑。

他什么都不說。

不讓用rou刑，資本家又什么都不說。僵持半天輪到下一個朝鮮特務，資本家被人拖著往外走，一位姑娘悄悄往他手里塞了一枚雞蛋。

明誠剛到延安就被捕，他有心理準備。路上周先生的人告訴他：不要說。

什么都不要說。

明誠咬著牙真的什么都沒說。他身上的槍傷反反復復，就是好不了。偶爾發(fā)燒，蒼白的臉色飛一抹紅，眼睛是亮的。保衛(wèi)機關知道他在法國呆過很多年，因此看他的言行舉止都可疑。低聲細語是做賊心虛，對女士特別禮貌是心懷不軌，無論何時都盡量保持風度就是拿著資產(chǎn)階級臭架子，需要接受改造，接受搶救。

可能明誠比較走運，他被召回得晚。挨到中央領導自己承認搶救運動搞錯了，在臺上鞠躬道歉。十二月二十二日，各項運動從搶救轉(zhuǎn)向甄別。多虧明誠怎么被羞辱都不動聲色，什么都不說，甄別起來方便。李克農(nóng)親自甄別他，看著燈下一言不發(fā)的青瓷，竟然也說不出話。

青瓷聽見煙缸的聲音。溫和婉轉(zhuǎn)的女聲，輕輕告訴他，“瓷”可深埋地底幾千年而不稍損氣度，重見天日之時光華不減。我們注定要深埋，潛伏，不見天光，我希望你能保持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