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同塵目光清邃，眼里的笑意如往常般不達(dá)眼底，卻又與平常都不一樣。

    這是他第一次全心全意想為一個人鋪下成功的捷徑，卻遭到當(dāng)事人拒絕。可意外的，他并不反感。

    也是今日才發(fā)現(xiàn)，自己在商場上游刃有余，卻說不過一個半大的姑娘，也比不過她的純粹和透徹。

    -

    吃完飯，陸同塵開車送沈蔻回學(xué)校，她現(xiàn)在已然放了寒假，也就要從宿舍里搬出去。

    她本是想等他走后，自己再慢慢收拾搬回舅舅家，奈何陸同塵堅持將她送回去。

    “留你一個人收拾太不方便。”他將車停在校門口，帶了些不容拒絕的味道，“我在這里等你?！?/br>
    沈蔻只好聽話回宿舍收拾行李，她東西不多，一小時不到就拉著箱子出來了。

    出來時，陸同塵降下一半車窗，左手指尖燃著煙，右手握著手機，正低聲說著什么，神情是漠然的嚴(yán)肅。

    這是沈蔻第一次在陸同塵面上瞅見這般冷硬不耐的表情，就連中途瞥向她的那一眼，都帶著未褪的霜寒。

    沈蔻步子一頓，顯然是被嚇住了。

    陸同塵面不改色按下后備箱的按鈕，低聲吩咐幾句就掛了電話。

    他推開車門下車，幫她把行李放到后備箱里。

    坐回車上，見他神色恢復(fù)往日的平和，她才松了口氣，想出聲詢問，話到嘴邊又被自己咽回去——她似乎并沒有一個可以隨意問他私人問題的身份。

    思緒漫到這里也就堪堪止住，沈蔻側(cè)過頭看窗外。

    冬日的傍晚，天色半暗，只余西邊還留有一抹白。

    車掉頭往舅舅家開，他來過多次，路線早已熟記。

    陸同塵覺出剛剛似乎嚇到了她，他一手掌著方向盤，語氣放緩

    “放寒假要回耀城看望父母嗎？”他看她一眼，“你父親很想你。”

    沈蔻一愣，“陸先生去見過我父親？”

    “上個月末去見過一次?！?/br>
    “……嗯?！彼凵裼行┒汩W，“舅舅希望我能在家里過完除夕?！?/br>
    其實不全是舅舅的原因，她還有春節(jié)前西餐廳的兼職要去做，但上次對他撒了謊，這次自然不敢再露馬腳。

    陸同塵點頭，“到時候我給你打電話?！?/br>
    “……好?！?/br>
    車拐進(jìn)老樓區(qū)，沈蔻驚訝發(fā)現(xiàn)幾月不回來，這里道路變得敞亮，就連樓巷里的路燈都修好了。

    “這里的路燈都修好了？”

    陸同塵瞧她一眼，“也許是市政部門關(guān)注了?！?/br>
    “真好?！?/br>
    “嗯？”他轉(zhuǎn)過頭來。

    沈蔻別過一縷發(fā)絲，有些不好意思，“其實我有點怕黑?！?/br>
    陸同塵笑，“女孩子怕黑不要緊?！?/br>
    她似乎不喜歡別人將女孩子與怕黑劃上等號，急著解釋，“我從前有夜盲癥，可治好后還是有點怕黑?！?/br>
    “沒事，我送你進(jìn)去?！?/br>
    沈蔻一愣，瞥了一眼與黑完全掛不上勾的明亮樓巷，趕忙擺手，“不用不用……”

    說話間他已然將車熄了火，去后備箱幫她拿行李。

    她只好跟著下車，與陸同塵并肩往樓巷里走。

    這一片晚上安靜得很，偶爾可以聽見街道上傳來的車鳴聲。

    一排排的路燈將他的身影拉長，冬日晚上的風(fēng)刮得人臉生疼。

    從溫暖的車內(nèi)出來，身上僅有的熱氣很快被吹散，沈蔻凍得埋下頭去，陸同塵卻仍舊平視前方。

    燈一盞接著一盞，兩人時而滿身清輝，時而隱入幽夜。

    一路并肩無話，安靜卻不覺尷尬。

    陸同塵想著方才電話里的事，關(guān)氏銀行股價熔斷，資金鏈漏洞也被媒體放大……他驀地想起那日關(guān)燃的話，“關(guān)家，已經(jīng)不行了?！?/br>
    伸手去摸煙盒，低頭問一旁的姑娘，“介意我抽根煙嗎？”

    沈蔻似乎是瞧出了他眉間縈繞的若有若無的躁悶。

    她搖頭。

    灰白色煙霧在路燈下散開，煙味溢滿胸腔。

    側(cè)頭瞅一眼身邊的沈蔻，她背著書包，眼神乖乖垂著，顯得恬靜又美好。

    想到陪她走完這條小巷，回去就該是鋪天蓋地的會議和采訪，他只覺得繁瑣不耐，心里竟也對現(xiàn)下這般相處生出些許貪戀。

    路走至盡頭，還是在那盞路燈下。

    沈蔻從他手中接過行李箱，對他仰頭一笑

    “陸先生，謝謝你今天能來。”

    他點了下頭，“假期好好休息?！?/br>
    沈蔻走至四樓，回頭從樓間鏤空的磚紋里往下看，陸同塵仍矗立于原地，眉眼隱于煙霧中，像是整個人沉在茫茫愁緒里。

    她眨了下眼，站在他看不到的樓間角落，隔著上下十多米的距離，靜靜陪著他抽完這支煙。

    似乎是見他動了一下，猩紅火光湮滅，那抹清雅身形才轉(zhuǎn)身返回，她視線跟著，直到完全看不見。

    -

    沈蔻住回舅舅家中，將這幾個月兼職賺來的三千塊錢交到舅媽手中。

    她慢慢摸出門道，只要回來帶著錢，舅媽就不好再刁難她什么，她也可以過幾天輕松日子。

    親戚間談起錢，這般不加掩飾的直接，雖覺諷刺，可又現(xiàn)實地發(fā)沉。

    直到除夕夜晚，臨近跨年的時間點，沈蔻回到家，拿起手機才看見了他一小時前發(fā)過來的消息，問她想幾號回來。

    沈蔻仔細(xì)算了算西餐廳的排班，打字過去，“初四可以嗎？”

    她兩手攥著手機，盯著屏幕等回復(fù)。心下有些發(fā)虛，不由有些后悔最開始撒下的那個慌。

    “好?！标懲瑝m是剛打完電話，見著手機進(jìn)來沈蔻的消息，回得也快，“初四上午我來接你?！?/br>
    沈蔻呼吸微窒，他的意思是親自來接她？

    她哪敢勞煩他。

    慌忙打字拒絕，“陸先生，我自己坐車回來吧。”

    “坐車不安全?！?/br>
    她瞅著這幾個字怔忡許久，心中微動，聽話回復(fù)，“好的。”

    手指懸于屏幕上，她頓了頓，打下一句節(jié)日祝福

    “春節(jié)快樂，陸先生?！?/br>
    陸同塵一愣，抬頭往落地窗外瞥一眼，瞅見江對岸重重高樓上的巨型廣告屏，才想起今晚竟然已經(jīng)除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