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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報了?!?/br>徐主任慢悠悠地感慨著,聽得出還是頗有幾分真心實意,而此刻被她念叨著的梁伯伯,正是和向榮頗有淵源,且一直和他家住對門的老鄰居。梁伯伯大名梁公權(quán),上世紀四十年代末生人,比向榮的老爸向國強大了將近有一輪。一聽其人其名,就知道不屬于那個年代又紅又專的類型。事實上,他也確實出身于資產(chǎn)階級家庭,解放前夕,梁父帶著一群提溜掛蒜的姨太太和孩子們跑去了美國,獨獨留下了大老婆生的幾個子女,梁公權(quán)就是其中之一。他在國內(nèi)讀完清華,專業(yè)是材料工程學,更兼說得一口流利的英文。畢業(yè)后被分配到軍工廠,因為成分不好,八十年代以前,基本沒過過幾天不受白眼的日子。好容易捱到世事翻轉(zhuǎn),梁公權(quán)卻也沒能抓住機會翻身。他遭受半世磨難,骨子里依然改不掉知識分子的清高和傲氣,在單位時常直言犯諫,導致職稱一直評不上去。他本人對此倒也能安之若素,怎奈老婆覺得太憋屈,多次爭吵無果后,終于在一個濕漉漉的早春二月,拋下他跟一個南方來的油膩小老板跑了。梁公權(quán)遭遇了男人最痛,自覺此乃平生奇恥大辱,萬念俱灰之下把自己關(guān)在家里,吞食了大半瓶安眠藥。或許是他命不該絕,時年六歲的向榮那天剛好忘帶了家門鑰匙,跳脫好動的小朋友順著外露的管道爬到五層,本打算直接跳窗回家,卻不知為什么,鬼使神差的先跑到鄰居家窗外來了一通張望,猶是發(fā)現(xiàn)了倒在床上,已然人事不知的梁公權(quán)。回到家,向榮急忙撥打了120,所幸急救車來得夠快,醫(yī)護人員一番搶救,總算趕在梁公奔赴鬼門關(guān)之前,又把他生生的給拽了回來。死過重生的人,漸漸徹悟出生命的可貴,努力活下去的同時,也在想著該如何報答他的救命小恩人。梁公權(quán)沒有孩子,自此后,他索性將向榮視作己出。向國強一直忙于工作,經(jīng)常出差,本身又是個大而化之的人,梁公權(quán)于是自覺自發(fā)地充當起了“慈母”的角色,更把自己全幅本領(lǐng)悉數(shù)傳授給了向榮——包括歷史文學、數(shù)理英語,還兼有鋼琴圍棋。在他的殷切督導下,向榮一不小心就考過了中央音樂學院鋼琴業(yè)余十級,還拿下了圍棋業(yè)余七段。總而言之,在向榮過往的十八年生命里,舉凡涉及到一些風雅、精致、細膩的情感或是實物,可說無一例外,全部都跟梁公權(quán)有關(guān)。而他的性格里,倘若還存有那么一點溫柔敦厚的因子,也一定是基于梁公權(quán)數(shù)十年如一日的言傳身教,以及潛移默化影響的結(jié)果。原本如無意外,梁公權(quán)應該可以和向榮一家如親人般繼續(xù)相處下去,直至終老??伤翘搼伊税雮€多世紀的海外關(guān)系,卻突然于去年浮出水面,一個親侄子不遠萬里跑來北京,說要代替家族,對這位飽受磨難的大伯進行補償,并接他前往美國安享晚年。梁公權(quán)猶豫了,一頭是沒有太多情誼的血脈至親,一頭是他精心撫養(yǎng)長大的小恩人向榮,平心而論,在感情上,他更傾向于后者??闪粝聛淼慕Y(jié)果,卻是要在將來給他的小恩人多增加一個負擔。幾經(jīng)權(quán)衡,他還是決定選擇至親,臨走之前,他委托房產(chǎn)經(jīng)紀將名下唯一的房子掛牌出售,沒有了這塊棲息之地,梁公權(quán)自覺可以走得更為干脆決絕。對于亦父亦師般的梁伯伯,向榮心里當然也有不舍,可人家畢竟是去和親人團聚,他自問沒有阻撓干涉的權(quán)利,聽徐主任作如是感慨,他也不過點點頭,真心道一聲“好人有好報”而已。“噯,那房子呢?”徐主任抒發(fā)完情感,即刻化身為包打聽,“我剛路過你們樓下,好像看見有搬家公司的人,是不是新住戶已經(jīng)搬進去了?”向榮一整天都在外頭,哪曉得鄰居家發(fā)生了什么,聳聳肩,表示自己并不知情。徐主任:“那你可得上點心,新搬進來的不知道根底,得盡早摸清楚是什么人,嗐,要我說你梁伯伯也是的,和你們一家關(guān)系那么好,我還以為他能把房子留給你呢,沒成想倒賣給了別人,你說他都去美國了,也不缺錢,何必呢……”這話聽著就沒意思了,人家自己名下的房,想怎么處置是人家的權(quán)利,向榮不愛琢磨這些有的沒的,笑了笑,隨口說聲“我還有事,阿姨回見”,當即腳底抹油,直接開溜了。回到樓下鎖好車,向榮三步并作兩步地跑上樓,可是才走到三層,忽然聽見頭頂上,傳來了老妹向欣提高嗓門說話的聲音。“你明明在家,干嘛不開門,害工人砸了半天門,不覺得很擾民嗎?這層不是你一戶住,能不能替別人考慮一下?而且這么大一柜子擺在樓道,你就不怕妨礙其他人嗎?”像是在和鄰居講話,不過語氣明顯夾雜了一股火藥味。向欣算是個脾氣有點沖的姑娘,一般情況下不大摟得住火,當然了,這全是被向氏父子倆合力慣出來的結(jié)果。一想到老妹可能和鄰居起了沖突,向榮不覺加快腳步,直奔五樓而去。跑到五層的轉(zhuǎn)角平臺處,向榮頓住了,抬頭一望,果然不出他所料,向欣正像個氣鼓似的站在隔壁——502的門口,揚起脖子瞪視著門內(nèi)的人,并且自顧自地散發(fā)出一股劍拔弩張的氣勢。再順著她的目光望向被她瞪視的人,向榮微微愣了一下,那是個看上去和他年紀差不多的年輕男人,個子非常高,除了一張臉是白的,全身上下都只有一成不變的黑,往門口那么一站,活像是一尊高大精致的黑色雕像,不動不語,臉上的線條十分冷峻。可再冷峻也還是個活人,盡管此刻表情欠奉,但若仔細看,還是能捕捉到他嘴角邊泛起的一絲輕蔑,他居高臨下地看著向欣,眼神好像是在打量一只擋在他面前的、不知死活的小貓小狗一樣。“哎,我跟你說話呢,你這人怎么那么沒禮……”最后一個“貌”字還沒來得及出口,已被向榮的一聲咳嗽給戛然打斷了。“哥?!”向欣正專注的和“雕像”比拼氣勢,一時沒留意向榮就站在下頭的平臺上,見他來了,立馬又抖擻起幾分精神:“哥,你來評評理,這人簡直莫名其妙!”向榮沒搭腔,幾步躍上樓梯,站在了向欣身側(cè),余光掃過,他看見了立在502門后,靠墻邊上的一架大書柜,實木質(zhì)地,結(jié)實敦厚,一望而知質(zhì)感很好,而且分量很重。“怎么了?”向榮暫時沒理會書柜和“雕像”,直接問向欣,“你跟人說什么呢?”向欣:“他訂了個柜子,人家送貨他不給開門,工人就只能不停打電話、砸門,吵得人連書都沒法看,結(jié)果人家把柜子擱這了,我剛出來倒垃圾,聽見屋里有動靜,就想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