站起來，慢慢走到所有鏡頭的焦點，微笑接過獎杯，環(huán)顧禮堂，向全世界致意。

有個熟悉的身影躲在暗處，滿臉驕傲，情動時不禁送他一個飛吻。顧春來羞怯地笑了，用口型比出“謝謝”二字。導(dǎo)播自然不肯放過他。待白雁南發(fā)言完畢，鏡頭適時切向他視線的落點，然后緩緩轉(zhuǎn)到他身上。

狹長的過道空無一人，好似辛德瑞拉聽到午夜鐘鳴，悄悄離開喧鬧的舞會，回到屬于自己的現(xiàn)實。

顧春來了然于心。他假裝無事發(fā)生，得體致辭，然后攙著等在一旁的白雁南走下舞臺。后臺的新聞發(fā)布會專區(qū)早被各式長槍短炮包圍，擺好陣勢，繼續(xù)輪番采訪轟炸。

一系列流程走完，兩位新晉視帝總算落得片刻清閑。這次是白雁南梅開三度，往回走時，被不少人攔住求簽名合影。他心情好，來者不拒，短短幾步路約了不少酒不少飯。顧春來站在不遠處看著他，看著面前華麗的喧囂，忽然想起一個人，想起那個人在等他。他隔著走廊，隔著人群，對遠處的白雁南大喊一聲“謝謝你”，轉(zhuǎn)身離開。

劇院坐落在河邊，距河堤幾步之遙。深夜的河無限長，潮起潮落，黑洞洞的仿佛能吞噬一切，也能包容一切慘敗缺憾。

顧春來西裝革履朝河堤走去，步伐踩在石灘上，落下一串纏綿的碎響。

聽聞腳步聲，不遠處的人回過身。即便朦朧黑夜，也擋不住他臉上的笑。肖若飛三步并作兩步，迎上顧春來，眼中無限柔情。

他說：“這么快就跑出來了？”

顧春來氣還沒喘勻就蹦出兩個字：“想你?！?/br>
肖若飛笑他：“幾分鐘都等不及？”

“當(dāng)然，男朋友在禮堂另一頭，跟我隔著十萬八千里，連鵲橋都沒有，怎么會不想?！鳖櫞簛硇厍恢械臒釟鈸浯蛟谛と麸w唇角，暖了初春的寒，“有個人又是吹口哨又是鼓掌，還大庭廣眾下送飛吻。你就說，花蝴蝶采花蜜的時候，花能一動不動嗎？”

今年的紅毯，顧春來跟白雁南攜劇組一起走，肖若飛攜劇組在肖燦星的陪伴下一起走。禮堂一側(cè)是電視劇陣容，另一側(cè)是電影內(nèi)容，坐滿人連看都看不到對方。

肖若飛聽聞，不好意思地撓撓頭，舉起手機，上面是顧春來手捧獎杯面燦如星的瞬間。他感謝導(dǎo)演，感謝共演者，感謝了辛勤的幕后工作人員，還發(fā)自肺腑地說出“我愛電影”。聽到這里肖若飛笑了，拽住顧春來的手，拽向自己，拽得離自己近一點，再更近一點，直至他能看清顧春來的臉，看清對方泛紅的眼角，看清對方因激動而輕顫的雙唇。

他想讓顧春來平復(fù)下來。

所以他吻了顧春來。

顧春來的獲獎畫面還在繼續(xù)播放著。聲軌沒有音樂，沒有喧囂，只有一句話，溫柔堅定，從那棵茂盛參天的槐樹下穿越長久的時光，來到他們耳邊——

“最后，我

還想謝謝我的同學(xué)肖若飛。這個獎獻給他。”

親了好一陣，他們才肯松開彼此。

顧春來下唇充血，一片嫣紅。他蹭了蹭嘴，似有埋怨道：“你咬我好兇?！?/br>
“小傻瓜，”肖若飛講，“剛才，你的發(fā)言有點危險啊。你拿的視帝，愛什么電影？又謝我做什么？”

“當(dāng)然得謝，”顧春來挺起胸脯，萬分驕傲，“男朋友必須見縫插針地謝。反正別人都聽不懂，就你聽得懂，使勁謝，可著勁兒謝?！?/br>
“啥叫別人聽不懂？自己瞅瞅?！?/br>
肖若飛舉起手機，“世界之王”群里早已炸鍋。

發(fā)紅包的、搶紅包的，還有at顧春來發(fā)紅包的，比比皆是，當(dāng)事人之一的白雁南更是忍不住用自己的表情包刷屏，吐槽顧春來幼稚，表現(xiàn)偏頗，差點鬧大笑話，要不是之前有偶爾呆萌的人設(shè)，來這么一遭簡直就是播放事故。

顧春來不好意思，在群里冒頭，乖乖道歉，發(fā)了個大紅包，然后收起手機，塞回口袋。

“我沒忍住，嘴比腦袋快，就說出來了?！彼窆詫W(xué)生看老師那樣看著肖若飛，“你會不會怪我？”

“明天，等你小夏老師好好訓(xùn)你吧，”肖若飛看他裝模作樣的表情，沒一點“反省”的意思，溜到嘴邊的“呵斥”全都不見了，化成溫柔腔調(diào)，“不過，說歸說，她剛來電話，有不少片約找上門，等你挑，粉絲數(shù)也節(jié)節(jié)飆升，讓你好好保持。”

顧春來認真點頭：“那我更得加把勁，加油演，希望有朝一日能參演最佳影片，拿到影帝，到時候不用見縫插針，可以正大光明謝100遍?！?/br>
“借你吉言?！?/br>
說著，肖若飛視線投向?qū)拸V的河面。他不自覺跟顧春來講起明年的計劃，講起手上的本子，講起燦星未來的方向，講起“黑光名單”要請哪些專業(yè)制片人來坐鎮(zhèn)，顧春來聽，認真附和，然后他們又講到向日葵睡蓮，講到達芬奇，講到飛鳥游魚，講到明天的晚飯，從現(xiàn)在講到未來，講那些最普通又最不普通的話題，不知疲倦。

時間仿佛靜止在這一刻，也仿佛以這一刻為基點向后延伸，日日如此，歲歲如斯。

他們沿著河堤一直走，一直講，走到盡頭，面前豁然開朗，燈火通明，電影學(xué)院的正門，如同過去的幾十年，屹立威嚴，仿佛所有電影人的燈塔。

他們居然不知不覺從劇院走回了學(xué)校，走到他們共度四年的地方。

現(xiàn)在還不算太晚，校門口有人認出顧春來，興奮地跑過去合影，順便把兩個人也放進了校門。

畢業(yè)八年，這座中國歷史最悠久的電影院校，也和當(dāng)年大不相同。他們的宿舍樓變了模樣，粉刷一新，據(jù)說所有房間都裝了空調(diào)，就連食堂也擴成原來的兩倍大，新起的教學(xué)樓櫛比鱗次，裝著無數(shù)和彼時的他們一樣的年輕人。

顧春來看著熟悉又陌生的景色，說：“若飛，既然來了，要不要陪我去個地方？”

肖若飛欣然應(yīng)允。

走過學(xué)校正中的林蔭大道，盡頭就是那棵標志性大槐樹，槐樹左手邊是學(xué)校的資料放映館。館內(nèi)有許多藏片，也有許多傳說。上學(xué)時好多課程需要拉片，肖若飛根本不敢自己來，但作業(yè)又不能不做，所以每次只能拽著八個人里面唯一不怕鬼的顧春來，躲在對方身后。

誰知道，多年以后，他還要和同一個人，再走上這一遭。

“你是不是故意的？”肖若飛下意識湊近顧春來，拽著對方衣角。

顧春來指著二樓說：“想給你看這個?！?/br>
肖若飛順對方指尖望去，黑洞洞的窗戶不可名狀的血盆大口。他向后躲，藏在顧春來耳后，說：“給我看那東西，你是何居心？”

“不是告訴過你嗎？之前我給學(xué)校捐點錢建多媒體放映室，學(xué)生可以單獨租借來用，就在那個位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