叫老錢慌了神，忙好言哄了半天。來來看看照片日期，老早之前拍的，忘了扔。說完還隨手撕了幾張以示眾。終于把人哄開心了，說著剩下的你幫我撕了扔了吧，老錢就放心去客廳看電視了。

到做晚飯的時候，看鍋走不開的吳小宇叫他幫著倒垃圾。錢百川提著垃圾袋出了門，就著樓梯間昏暗的燈光，那透明的袋子上卻透出些熟悉的臉……

解開袋子，錢百川掏出那些照片碎片，一下子火了。

“誰叫你扔文芳的照片了？！”

后面估計還說了不少難聽的話，錢百川已經想不起來具體是什么，只記得吳小宇白著臉熬糊了粥，而自己什么都沒吃，鉆到屋里關起門給了他一晚上臉色看。

之后想了想，有什么可生氣的呢。自己無非就是覺得文芳和那些人是不一樣的，被他這么弄，好像要把自己心里的僅剩的那點東西強行清干凈，有點不甘心罷了。自己和文芳已經離了三年，說感情什么的到離婚的時候早就磨得所剩無幾。再說了，叫他撕了扔掉這話是自己親口說的。那幾張漏網的照片也是因為忘記放進影集，所以文芳離開的時候沒帶走，就被自己一起塞進紙袋子里。好幾年了都沒發(fā)現(xiàn)，還不是有或沒有都一樣。那孩子本沒做錯什么，只是自己耍些緬懷過去的小性子，就要被無端的指責？越想越內疚，卻抹不開面子先低頭，錢百川愁眉苦臉失眠了一晚上。第二天一大早吳小宇就耷拉著臉來道歉，錢百川趕緊就著臺階下了，暗自想著這么貼心的孩子，一定要好好待他，再不許叫他吃啞巴虧了。見那孩子之后還是一樣嘻嘻哈哈的沒什么變化，錢百川也就沒怎么往心里去。誰知過了不少時候，錢百川居然在柜子的角落里發(fā)現(xiàn)了那早該進垃圾桶的六張照片，背面還是寫著那句“6月17日XX公園留念?！闭掌?，年輕的文芳和自己，透著密密的透明的修補痕跡，笑得正燦爛。

心里頓時化成了糖稀。那時候吳小宇終于敢跟自己甩臉子撂脾氣了，一見自己眼淚汪汪的德行，“切”了一聲，說：“還不是你嗷嗷叫得歡……”

想著這好歹是他的心意，錢百川再三猶豫，還是沒舍得扔掉它們。

拿東西仔細包好，妥妥地放在抽屜的最里層。

吳小宇見到了，也只是裝模作樣地笑話了自己一下。

而現(xiàn)在，那東西早就在多次的搬家中不知所蹤。自己也終于知道，他比自己想象的還要在意。

找到了原因，卻無從下手。

怎么才能讓他明白呢？

錢百川深知光說不練是是不行的。算準了時差每天去打越洋電話，他也好好的接了，只是每次都不愿和自己多說，沒幾句話就匆匆掛斷，憋得錢百川氣也不是怨也不是，只能抓緊時間趕工。想著等回去了當面聊總歸好一些吧，可那該死的收尾工作看似零零散散沒多少，長著一副兩天就能搞定的純良模樣。真要揉眼一算，嗬，分明是無底神坑啊，得且費勁呢。錢百川每天都崩潰得要死，手邊不敢停，心里跟萬蟻穿心似的，想著怎么見他啊見了說什么啊說完怎么辦啊辦不成會不會完蛋之類的，眉毛都快擰到對面太陽xue上去了。弄得自己那小助理張小玫有一天終于忍不住說：

“錢導，您之前回國是去整容了吧?！?/br>
“……”

“不然眉毛怎么換地方長了呢?！?/br>
“你這小丫頭片子，嘴巴不積點德小心以后生孩子沒——”

“我呸！”

佯裝跟那姑娘打了一個花拳繡腿的架之后，錢百川心情依然沒有好轉。這時候，她一副胸有成竹的大人模樣，粗聲粗氣地說：

“放心，老板早晚是您的?！?/br>
“哈？”

摸摸自己的臉，老錢心說，我跟他有這么明顯嗎？

“甭裝了，就老板那一天三頓計劃視察您那樣子，我看只有您不……哎呀呀，不該這么說，就錢導您巴巴看著老板流口水的樣子，公司上下誰不知道。”

用得著把自己比成想吃天鵝rou的癩蛤蟆嗎？

錢百川并沒忽略前面那半句。真的假的？

心里的感覺迅速生根發(fā)芽，開出一朵名叫“暗爽”的花。

老錢使勁繃著臉，努力不把那種感覺表露在臉上。

張小玫像是年長的人安慰年輕人一樣，拍拍錢百川的肩膀，說：“不要慌，不要愁，兩口子小打小鬧正常。不是有句話么，叫什么‘床頭吵架，床尾……’”

“我抽死你個皮孩子！”錢百川抬手擺出架勢，小丫頭一下子尖叫著跑遠了。

見她拿著東西出門，像是辦事去了，錢百川就沒叫住她。

還好她走了，錢百川胡亂抹了把臉，一股子燒騰勁兒，估計耳朵早就紅了。

他在自己不知道的地方，一直看著自己嗎？

自己早該猜到的。

不知他現(xiàn)在在做什么，在忙嗎，還是在休息?？纯幢恚沁厬撌前胍?，錢百川忍了又忍還是沒舍得打電話去吵他。心想趕緊干活好早點回去，老錢加班加點，累了就翻出樣片找他的鏡頭盯著看看解解饞。這時候才意識到，自己手邊似乎連一張他的照片都沒有。

覺得為了文芳那幾張照片瞎生氣對不住他，錢百川像是要補償一樣，后來有意拍了好多他和自己的照片，洋洋灑灑湊了好幾本影集。那里有吃飯的他，睡覺的他，看電視的他，打掃的他，接吻時的他，做、愛時的他，還有小貓一樣依偎在自己懷里羞澀笑著的他。他不在的那段日子，自己就是靠這幾本薄薄的紙片熬過來的。那一天，他離開的一點都不徹底，甚至連衣服都沒帶走幾件。錢百川當然也傻乎乎的抱著他的襯衫入睡過。當再也受不了每天醉醺醺盯著照片哭哭啼啼的廢物一樣的自己，錢百川索性把照片，連同他剩下的牙刷水杯充電器之類的東西，一股腦全扔了。想著這下子應該能下定決心忘記他，望著空蕩蕩的房間，錢百川卻忍不住大哭一場。那感覺，就像是什么人，生生割掉了自己心臟上的一塊rou一樣。

直到后來賣掉房子，直到程雨凝的東西漸漸充滿了自己的新家，直到錢百川真的相信自己已經全部放下了——聽到他回國的消息，才發(fā)現(xiàn)，一切都是蹩腳的借口。

自己仍然記得他的樣貌，記得他高興時的眼睛、吃醋時的嘴角，記得他的三分起床氣，和淘氣的晚安吻，記得他炒完菜會先關油煙機再關火，還有局促不安時會低著頭用腳蹭地。自己甚至記得，親口承諾他的那次海邊約會，至今仍未兌現(xiàn)。

錢百川像是瘋魔了，每天每夜死死盯著自己的手機上，那個熟悉的號碼。自己親手清掉了他的所有痕跡，包括短信和通話記錄，卻終究忘記刪除他的號碼。它靜靜的躺在手機里，默默度過幾年時光，現(xiàn)在，卻有可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