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徒錚把她攬在懷里，渾身都在顫抖，眼淚無聲滴落，卻咬緊牙關(guān)不發(fā)一聲哭音。

少年的聲音低低的，聽入耳里隱隱透著溫暖，就像冬天把手放進冰冷的河流，一樣的錯覺：“可不可以別死，求求你，師父也是這樣走了的，你也走了，就又剩我一個人了?！?/br>
茯神靜靜靠著他，望著天空云煙的眸光里有一絲不舍，卻寧靜釋然：“你會認識，更好的人。”

至少，比她好。

山道上走來一個身穿灰袍的人，灰色兜帽下露出灰白色的頭發(fā)，還有同樣灰白色的劍眉，連晦暗的眼眸都是深灰色的。仿佛是這人間陰影下，游蕩的半人半鬼。

茯神渙散無神的眼眸看向來人：“哥哥，你也來送我嗎？”

燕無息兜帽之下蒼白清俊的面容沒有表情，就像傳說中幽冥勾魂的無常。

他沖司徒錚伸出手，低啞冰冷的聲音，刺骨寒涼：“把她給我?！?/br>
“我不會讓你死的?！被野咨纳碛?，帶著緋衣的身影消失在山道上。

司徒錚跪坐在那里，蓄滿眼眶的淚終于流下。

那只手離開他的時候，脈搏已然不再跳了。

突然，他跳起來追上去：“我們?nèi)フ翌櫹嘀欢芫溶蛏?，一定可以！?/br>
……

白薇終于還是如愿，犧牲了所有能犧牲的一切后，走進她夢寐以求，追尋了二十多年的封印之中。

她的臉上一片平靜，何曾有過之前半分的癲狂狼狽。

這個人所有的感情仿佛都不曾屬于她自己，只有拿來利用的時候，才會復蘇。

沒有什么不能犧牲，沒有什么不能利用，包括她自己。

鮮血浸染她的華服，滿頭青絲灰白參半，此刻在她蒼白的臉上卻有一種無情至極的美。

任何人受了這樣的傷，早就動不了了。

然而這個女人的身體，好像全然與正常人不同。

她有條不紊，沒有一個動作錯滯，如同上古的巫女，以她自己的血畫下密密麻麻的符咒。

做完這一切以后，她平靜地走到劍與山巖相接的地方，一動不動的相貼，仿佛奉道獻祭。

在鮮血描繪的陣法外，站著白衣的林照月。

他眼神復雜的看著那具尸體，不知道這個人到底是最冷靜理智的瘋子，還是世間最殘酷的人。

什么都能利用，什么都能犧牲，執(zhí)著一個不可能實現(xiàn)的妄念。

白薇死了，就這樣死了，仿佛叫這劍身吸走所有的血液和魂魄。

直到最后，林照月也不明白，她是真的如愿回到了某個過去，讓一切重新開始。還是，只差一步的時候，力竭血盡而死。

就像林照月不明白，世間是否真的有能顛倒天地逆轉(zhuǎn)乾坤的方士，這把劍和所謂的封印，真的能讓一切重新開始嗎？

是否真如白薇所說，所有的一切都在三百年前那個人的計劃里？

那個人又是為什么呢？

他走過去，走進鮮血描繪的陣法，走到白薇死去的地方，手指輕輕貼著白璧一樣的劍身，緩緩閉上眼睛。

然而，什么也沒有發(fā)生。

林照月收回手，淡淡自嘲一笑，轉(zhuǎn)過身往山下走去。

半路上變天了，風起云涌，電閃雷鳴。

白龍一般的電光匯聚在那山巔之上，高聳入云的劍柄上，瞬間連帶著整座山都轟隆作響，rou眼可見坍塌崩毀。

山和劍一起，湮沒在深淵云海之中，再無一絲反應。

林照月收回視線，平靜地走下山。

“大人，是否回洛京？”

“不，去長安灞橋?！彼浇蔷従徛冻鲆稽c笑意，沁涼的聲音第一次帶一點繾綣溫度，“去接夫人?！?/br>
鐘磬也好，顧莫問也罷，都和白薇一樣執(zhí)著這所謂的封印。

可是林照月并不在意，失去的東西就是失去了，他從未后悔，也不奢望一切不曾發(fā)生。

從始至終，林照月本就是個極度理智冷靜的人，冷靜理智到?jīng)]有自己的感情。

或許他曾經(jīng)動搖過，也曾想過這個陣法當真能讓一切重新開始，讓他重新遇見顧相知。

可是，重來一遍事情也不會比現(xiàn)在更好了。重生能做的事，現(xiàn)在的他也可以努力。

所以，林照月從未真的期望過，也不曾真的想要相信，逆轉(zhuǎn)時空，一切都能重新開始。

開啟封印這件事本身的作用，除了報復白薇，就是徹底轉(zhuǎn)移顧莫問和鐘磬的視線，讓他能確保萬無一失，趁此機會帶走顧相知。

如果此行，能讓鐘磬和顧莫問也一起消失，就更好了。

顧相知自從上次和鐘磬一起進入灞橋一帶隱藏的汀洲小筑里，就再也未曾出來過。

林照月一直是知道的，畢竟是他略施援手，給了當初的阿菀從蘇影那里逃走的機會，也是他給阿菀指路，讓她去找顧相知求救的。

雖然起因只是，為了蘇影這個毒餌，可以順利讓哥舒茵這步棋深入天道流內(nèi)部去。

讓阿菀去找顧相知，不過是因為，他想找那個人卻不能。

一切能和那個人發(fā)生的聯(lián)系，都是好的。

汀洲小筑的方士結(jié)界，林照月早就想到了解開的辦法，之所以遲遲不動手，只是為了等今天。

不知道為什么，鶴酒卿顧莫問鐘磬，都沒有出現(xiàn)，但不論如何，他都不能錯過這次機會。

漫天飛雪的江汀小筑里，林照月果然找到了顧相知。

卻是永遠也不會回應他的顧相知。

那個人呼吸微弱，就像陷入了永恒的長眠，再也沒有醒來過。

和以前顧莫問出現(xiàn)時候，顧相知會癡癡妄妄的離魂狀態(tài)不同，這一次，更像是玉門關(guān)時候，林照月用秘術(shù)切斷她和外界的聯(lián)系以后，顧相知在玉棺中的狀態(tài)。

剛剛得到這個結(jié)果的時候，林照月很冷靜，只要這個人在他這里，一切都是可以解決的。

于是，權(quán)傾朝野的林將軍，不，彼時已經(jīng)是攝政王了，舉國之力招攬?zhí)煜路绞棵t(yī)。

三年又三年，直到江山改姓林，也沒有一個人能讓那個人醒來。

素來溫潤冷靜的新皇，有一天終于盛怒，一日之間殺了無數(shù)魚目混珠的方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