卿替他們兩人斟酒至杯盞八分滿，端起其中一盞，緩緩飲盡。

顧矜霄也慢慢飲下，入口清涼轉(zhuǎn)而便溫潤，似是猛然嗅了一捧雪下暗香，余味很快淡去，然后便是若有若無的綿長回甘。

果然是好酒。

“鬼劍是方士之劍，鶴師兄在此間百余年，對這劍卻似是毫無興趣”

鶴酒卿撫了撫不離身的佩劍，他的劍像白玉雕的桃花纏枝。不知道出劍后是什么樣子的，這樣看去卻是白玉無瑕，好像從未沾染過血色。比起劍，更像是一柄裝飾的玉器。

“我的劍叫照影。那把小友所說的鬼劍，不瞞你說，在下也執(zhí)掌過一段時日，只可惜并無緣分?！?/br>
顧矜霄沒想到，鶴酒卿居然真的見過那把劍，并且也算是鬼劍曾經(jīng)的主人。

他說“阿辰手中的那把鬼劍，我也曾經(jīng)手過，并無任何天地靈氣感應(yīng)，只不過是一把比較出色的凡物而已。鶴師兄見過的那把劍，是什么樣子的”

“看來麒麟山莊鬼劍遺失的時間，比聽風(fēng)閣所知道的更早，這樣看來小友遇見的，就已經(jīng)是假的了?！柄Q酒卿一邊從容飲酒，一邊平靜淡泊地說，“那把鬼劍，即便是普通人觸手，都會感覺到濃重的煞氣，確實是一把封禁過惡鬼的玄鐵之器。”

“我知道了，多謝鶴師兄?！鳖欛嫦鲱M首。

鶴酒卿似有所思，面朝著顧相知“其實阿天若是想要鬼劍，很簡單。不需要小友四處奔波。此次聽風(fēng)閣只是拍賣的鬼劍消息，你大可不必插手，自有人會得了消息找到那把劍的下落。麒麟山莊雖失了劍，容辰江湖上的名號還是鬼劍，除非打敗他，不然只是拿到劍，就是懷璧其罪，只會惹來爭端。最后不管是誰得了劍，必然都要先過麒麟山莊那一關(guān)。到時，白帝城只要有一個武功高強(qiáng)的人下場，贏過容辰就可以?；蛘?，直接向林照月借劍?！?/br>
顧矜霄垂斂眉睫，只是說“夜長夢多。自從我遇到林幽篁開始，就一直感覺背后有一個看不見的方士，一直在左右著局勢。只怕慢上一步，那劍便再也找不到了。”

鶴酒卿的聲音很輕“阿天要鬼劍，是不是為了一個叫鐘磬的人”

顧矜霄飲酒的動作微頓，抬眸看他。

鶴酒卿似是在微笑，弧度卻很淡很淺，他笑了笑，嘆息一般“既然是他想要，我便替你走這一趟吧?！?/br>
“他只是想知道，三百年前那個被封印的人，究竟是怎么回事?！?/br>
鶴酒卿頜首點(diǎn)頭“我知道，他也問過我。我只是不曾料到，他竟有這么大的執(zhí)念，本以為他只是從書堂買消息，沒想到為了查那個人的事，他不惜組建出天機(jī)樓?！?/br>
顧矜霄一怔，淡淡地說“天機(jī)樓只是順手而為，樓主是我，就算沒有鐘磬，天機(jī)樓還是會組建起。未必是什么執(zhí)念，只是他想知道，恰好有人要阻他，幾番隔空交手，事情便到了今天這一步?！?/br>
鶴酒卿兀自飲酒，嘆息一般“原是避無可避。知道又如何贏了又能怎么樣不過是，徒增煩憂?！?/br>
“鶴師兄超然世外，顧矜霄卻不是?！鳖欛嫦鲰馕⑽⒁粍?，他輕輕地問，“三百年前，燕家?guī)ь^，兵解封印了鐘磬。三百年后，陰差陽錯血祭失敗，封印破除，鐘磬得以逃脫現(xiàn)世。世人皆說他是魔物，鶴師兄為何不下場”

鶴酒卿低頭不斷自斟自飲，喝得很快，卻不見醉態(tài)，隨意地說“師兄下場了，在落花谷。當(dāng)時你被段貓貓的藥弄暈了，許是記不大清。后來阿天現(xiàn)身，就站在那個人身邊。我便帶你回了太白之巔?！?/br>
顧矜霄緩緩放下酒盞，抿了抿被酒水沾濕的唇“鶴師兄，當(dāng)時就已經(jīng)知道林幽篁的身份”

“他的身上，有很深的煞氣和惡意。但，天地之勢在他那一邊。非我等所能改變。其他就不太清楚了。方士行走在現(xiàn)世和幽冥，有的因果前因跨度很多年，所有的魔物惡鬼，皆是人心所生。而我，看見了結(jié)局，也未必能左右?！?/br>
鶴酒卿慢慢說完這些，輕抬下巴，似有三分醉意，笑著說“小友聽了這些，會不會覺得，鶴師兄好像也并不怎么厲害是不是很失望”

顧矜霄靜靜地看著他，他的鼻梁很挺很高，便是眼睛蒙著白紗，那俊美的面容也很立體。

“不會。鶴師兄很厲害。我看不見未來結(jié)局，也不會算因果前因。”

鶴酒卿伸手，輕輕撫了一下顧相知的頭，就像安撫一個小孩子，笑著說“知曉這些的代價很大，卻未必有用，小友不知道也好。今天的談話，不要告訴阿天。”

“為什么”被他溫柔的撫了一下頭，這種感覺很微妙，卻不討厭。

鶴酒卿低低輕笑一聲“當(dāng)然是因為，師兄不想讓阿天知道，我也有做不到的事。你不是也說了，師兄素來最注重形象?！?/br>
不等顧相知回答，他話音一轉(zhuǎn)，輕抬下巴“小友點(diǎn)的菜來了?！?/br>
果然，溫泉上游，平穩(wěn)緩慢地飄來一排盛著食盒的小舟。

“吃吧，這幾天，師兄帶你在長安玩?！柄Q酒卿自己卻沒有怎么動筷子，他雖然說很少醉過，卻一直一直在喝酒。

白紗蒙了眼睛，看不見他的臉，那始終帶著薄暖笑意的臉上，只看到一點(diǎn)淡淡微醺，仿佛越喝越清醒。

“鶴師兄，喜歡他什么”

“不知道，我第一次看見他，就像是陰沉了一整個冬日的天穹，在那一瞬間云破天晴。”

然后是沉默，顧矜霄無聲地吃著東西，那人便一直不停的飲著永遠(yuǎn)不會盡不會醉的酒。

“他看著我的時候，心跳得很快，我好像很久以前就認(rèn)識他。上一輩子或者更久。我在這世上很多年，一直是一個人，一直過得很好，從未需要任何人，從未想過需要任何人?？伤粗业臅r候，忽然就覺得很孤獨(dú)。好像，過去的無數(shù)時光，都只是為了等他出現(xiàn)。心里忽然很著急，有很多話想說。卻像夢魘一樣，一句也說不出來?！?/br>
顧矜霄的筷子早就停了，他沒有抬眼，只是垂眸靜靜地聽著，一瞬不瞬。

想起破舊道觀，塵埃落下，看見他蒙著白紗蒙眼的臉，俊美清雅，從容不退。那件如霜月華貴的外袍，披在顧相知身上。穿著單衣的他，腰身很窄，身姿頎長，背挺得很直，似是從未彎折，卻無傲氣，抱著一柄浮雕一樣纏枝桃花的劍，翩然如同世家公子。

那人聲音清冽干凈，如春風(fēng)薄暖，笑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