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沒發(fā)現那件披風整個是里子朝外了嗎?只可惜這會兒笑也不能笑個暢快。元紹抹了一把眼角笑出來的淚花,深吸口氣,強自斂容正色坐直了身子。幾乎是立刻,屏風背后小門推開,凌玉城板著臉沖了進來,一踏進房門就拽了夾衣往身上裹。“咳……剛才沒來得及跟你說,那個池子里的水,我全放掉了……”放水容易蓄水難,這么點兒工夫,小池里的水深怕是才不到平時一半吧?至于為什么會放掉就不用細說了,凌玉城大概不會想聽的。“……臣知道了?!绷栌癯堑偷蛻艘宦暎窒虏煌?,飛快地扣上扣子,又俯身去穿鹿皮短靴。元紹分明覺得他耳尖有些泛紅,卻只瞟了一眼就被凌玉城背過身去,抓起最厚的那件披風連頭帶腦裹了個嚴實。靴底柔軟,防水防滑都是有限,平時不過晴好天氣短途走走。元紹在燈影里看著凌玉城動作微凝,還是蹬上一雙木屐,跟著履聲橐橐,出門沿著長廊一路響了出去。他默運內力,側耳細聽,木屐撞擊青石地面的聲音在風雪中越來越遠,卻是并無延滯,也無后退轉折,只一步步向著前方行去。百步之外,木屐聲轉了個彎拾級而上。雖隔著墻壁無法看到,但憑著方位推測,也可以想見水聲泠泠,霧氣氤氳,從厚重的帷幕后面直撲出來。臺階的盡頭,不是那座就著溫泉砌成的浴殿又是什么?元紹微微閉目,確定了木屐聲已消失在自己的聽覺當中,終于長長地吐出了一口氣。凌玉城,終于……還是進去了。在長達半年的望而卻步之后,終于,再一次踏入了那個曾經狠狠傷到過他的地方。長生……抱歉,抱歉。有些事情你或許仍然不想回憶,有些口頭上的承諾,你或者還是不能信任。但是……可以慢慢地看著,慢慢地想著??傆幸惶?,總有一刻,你會愿意對我敞開心懷的罷。第212章青荷蓮子雜衣香百步之外的浴殿里,凌玉城一個猛子扎進了水底。一口氣潛到浴池盡頭冒將出來,他站在玉龍底下仰臉閉目沖了半天,方才長長吁一口氣,抹去了臉上的水珠,四下打量。沖進來的時候他其實沒想太多,寢殿旁邊的小浴池不能用,又不喜歡讓人抬木桶進來,剩下的當然就只有一個選擇。然而等到熱水把身上的黏膩沖了個干凈,全身上下都發(fā)紅發(fā)燙,舒適之余,也就不免開始觀察一些方才沒有注意到的地方。作為大虞鼎盛時期造來享樂的建筑之一,這座后來被改名為濯日堂的浴殿雕金砌玉,極盡奢華之能事。播遷百年,昔日光輝已經褪去大半,殿內貼墻的金箔、勾勒人物衣裾的金線都已剝蝕殆盡,然而在歲月洗煉下僅余的那些依然令人目眩神搖。池壁和池底都是白玉砌成,鏤刻精美,觸手光潤。池壁邊上噴水的三座玉龍當年曾被砸碎搶走,據說散落民間,小者為冠玉,大者為簪釵釧鐲。后由北涼工匠重新選料雕就,看上去也是形態(tài)生動有騰飛之姿,然而和池壁上陰刻的九條游龍一比,頓時顯得呆板不堪。池邊地面也是從大虞西南邊陲運來的奇石,切開打磨光潔之后,自呈煙云、山水、人物諸多畫面。勛貴富室得一片鑲嵌屏風已經視為至寶,這里卻大塊大塊地用來鋪設地面。凌玉城閑暇時,也曾經以觀賞這些畫面為樂,此時舉目望去,卻見地上奇石一片不剩,代之以大片大片的青石——這石料色呈淡青,潤澤溫厚,用在這里恰似一團青云圍擁著當中盈盈池水,然而比起先前的奇石,未免就差了不止一個檔次。剛才進來的時候就覺得哪里不對,原來地面換過了——凌玉城側目四望,只見壁上氈毯全都撤去,光潔平整的磚石表面反射著熒熒火光,就連支撐火把的架子也改了式樣。通往兩邊小室的側門上,五色琉璃珠簾微微搖擺,室內陳設一覽無余。衣架、屏風、幾榻……從質料到顏色再到式樣,都和記憶中大相徑庭。除了泉池之外,整個浴殿,竟是上上下下、里里外外換了個遍。凌玉城凝目細看一回,深吸口氣,忽然轉身扎進了水底。泉水四面八方包裹上來,撫過他緊緊閉合的雙眼,沿著眉心紋路上溯入發(fā)根深處,帶著溫柔的暖意貼近肌膚,悠悠回旋。幽暗的水底將外界色聲香味隔絕大半,搖曳不定的火光,水流注入池中的嘩嘩聲響,殿角銅鼎中燃起的大把熏香,更換一新的殿中陳設……還有,不想回憶、卻禁不住兜上心頭的種種往事。那時候,幾天幾夜加急趕回,滿滿都是急切的想念思憶,卻在這殿中遭到當頭一棒……雖是隔門而聽,未曾入內,卻也不難想象其中情形。而后,便是看到通往浴殿的長廊,都有一種煩惡滿滿地擁塞胸臆,讓他再也不曾往這個方向靠近半步。不聞不見不知不遇,便可以不思不憶不負不傷。傷一次是他信錯了人,傷兩次……就是他自己蠢了。但曾相見便相知,相見何如不見時。他幾乎是強迫自己關閉心眼,對元紹所有的懊悔和歉意視而不見,聽而不聞。遣散宮女也好,之后從來不曾踏足后宮也好,甚至在他出征的幾個月內也不曾臨幸宮人也好……他都只是漠然的看著,聽著,每一個消息,激起的都是幾乎事不關己的疏離:那又怎么樣呢?那又,和我有什么關系呢。便是遇刺中毒命懸一線,醒來看到元紹擔憂焦急的臉龐;便是承他幾日幾夜陪伴療傷,大半個月來除了上朝寸步不離;便是病中和元紹開誠布公,知道他身為主君的心意和底線——心底也總有一個地方冰冰冷冷,任憑再多的暖流沖刷也不融化。然而,今天,看到浴殿里盡數換過的裝飾陳設,那塊包覆著冷硬堅冰的地方卻“咔”的一聲,裂開了細微卻不容忽視的縫隙。元紹,是真的后悔了。那個人的心意一直沒有變過,然而卻沒有半分催逼凌迫,只是帶著歉意,帶著關懷,在不遠不近的距離上陪伴著,如冬日陽光照耀凍土,等待有一日積雪消融,新草吐綠。想要裝作沒有看見是太容易的事情,只要他不回應,元紹就不會越雷池一步,然而……有些東西,不是假裝沒看見,就可以真的抹殺掉它的存在。溫暖水底靜謐幽暗,指尖撫觸著池底綻開的巨大千葉蓮華,細膩流暢紋路向四面八方延伸開去,無始無終,無邊無沿。中間蓮心處泉水翻涌,雖不可見,卻推動著手指乃至整個身軀向上浮起,不容在池底多停留一刻。胸口憋悶到極限,凌玉城嘩的一聲出水,高高躍起,而后重重甩頭,發(fā)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