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刻聽到凌玉城再次提起,元紹在“一口氣說服他”和“不要跟病人計較讓他好好睡”之間掙扎了片刻,剛吐出第一個字,就看見凌玉城微笑著搖了搖頭:“我不會讓陛下為難的。靈位上……什么字也不會寫,記得我的人知道那是誰,等到認識我的人、會指著牌位說那是誰的人都死光了,沒了,后人,沒人會知道那是誰……沒有人會知道,陛下身邊,曾經(jīng)有過我這么個人……”“我只是想,在這世上還有人記得我的時候,有個可以回去的地方……這樣,也不行嗎?”臥房里一時安靜到了極點。床上的兩人一個躺著,一個半支起身子,默不作聲地兩兩相望。窗外寒風呼嘯,床頭燭光偶爾跳動一下,隔著輕柔的綃紗帳,在凌玉城臉上落下一片陰影,映得他的神色格外暗昧不明。“……你胡說什么呢?!绷季茫B才找回自己的舌頭,然而話音里的顫抖連他自己都控制不?。阂贿呎f,一邊還有熱辣辣的東西,壓也壓不住地從喉嚨深處直冒上來:“你是朕的皇后,活著,要和朕一起治理河山,死了,也會埋在朕的身邊,和朕并列在太廟里永受祭祀——你難道不愿意嗎?不愿意陪著朕,寧可一個人孤孤單單的,遠遠的躲到那個軍祠里去?”“陛下——”“嗯?”長久的靜默。元紹搜腸刮肚,糾結(jié)了半天,也想不出凌玉城會說什么。如果是因為同是男子——三年前的凌玉城可能的確是這樣想的,然而,他明明早就看開了呀。仿佛一輩子那么長的等待之后,他只從凌玉城口中,聽到了一句輕如耳語的回應。“臣遵旨?!?/br>不是“愿意”,而是“遵旨”。一如每一次,在他的堅持之后,凌玉城總是這樣的退讓,把真實的心意,掩蓋在身為臣子的服從之下。“——長生!”那雙眸子已經(jīng)閉上了。在元紹來得及選擇是把人搖醒還是放他安睡之前,凌玉城再一次地睜開了眼。這一回,眼底似乎籠著一層朦朧的霧氣,雖然一動不動地看著元紹,卻讓被看的人心慌異常,恨不得遠遠逃開:“我沒想他死。”“……什么?”“我真的沒有想過!”凌玉城的聲音猛然高了一調(diào),與此同時,手肘在床上一撐,推被而起——最后一刻元紹撲上去把他險險按回枕上,卻來不及、也根本沒想到阻止他一口氣說將下去:“易儲,奪嫡,或者最后讓廢太子去死,我都沒想過——這是陛下才能決定的事——我只想著帶小十一走得遠遠的,走到肅羅去,憑著我,總能保住這孩子……”“我只是,只是最后,不愿意為他求情而已……憑什么!他要殺我!他險些就殺了我!”“可是,我的命,早就是陛下的了……陛下什么時候要拿去,那就……”“是朕對不起你。”元紹一顆心忽而guntang,忽而冰涼,竟是在沸水和冰水中來回浸泡一般。雖然不知道凌玉城為什么說著說著,從靈位歸屬忽然跳到廢太子身上,可這時候卻萬萬不能說錯半句。他連額頭的冷汗都來不及擦,一只手慌不迭地伸出,牢牢捂住了凌玉城開闔的嘴唇,也打斷了他接下去的話語:“是朕沒有教好這個兒子,讓他險些就殺了你。做下這樣的事情本來就該死,朕賜死他,不是為了你,也不會……因此就對你……”是了,是了。原來是這樣!怪不得楊秋說凌玉城脈中呈現(xiàn)憂思驚恐之象——今天白天,或者現(xiàn)在已經(jīng)該說是昨天白天,他整整一天的坐立不安、食不下咽,凌玉城全都看在眼里。而以凌玉城的性格,看到了,又怎能不想,怎能不擔憂?太子被廢、賜死,得益最大的除了凌玉城和小十一,還有誰?小十一年幼,而且是他的親生兒子。如此算來,他若是因為痛失愛子要找一個猜疑懷恨的對象,首當其沖就是凌玉城!何況,就算不懷疑凌玉城預謀奪嫡、暗害太子,這世界上,還有一個詞叫做遷怒。“朕從來沒有懷疑過你?!痹B不由自主地傾身向前,隔著錦被握住凌玉城肩頭,俯首對上他雙眼:“那個時候,是矯詔,不是我……”“我知道?!?/br>“你知道?”“我知道。如果是陛下的話……”說著說著,凌玉城再一次氣力不繼,閉上眼低低喘息。元紹提心吊膽地盯著他看,然而凌玉城再次睜開眼時,燒得通紅干裂的唇上,竟是慢慢浮起一個微笑來:“我當時就想明白了……如果是陛下……根本用不著那些手段,派人動手也好,淬毒也好……只要、只要對我說一聲,親口說一句話,就可以了……”一聲聲涼透心扉。如果是任何一個臣子這樣說,元紹除了贊賞,只會覺得些微感動而已。報君黃金臺上意,提攜玉龍為君死,在臣,為主君效忠是本分,在君,坦然接受這樣的效忠,又何嘗不是他自幼就接受的教育。每一個臣民都是貴重的資源,為君者不能輕擲,然而需要的時候,哪怕是成批成批地推上沙場,推向死亡,也不應該有任何吝惜。然而此時此刻,對他說這種話的,燒得昏昏沉沉猶自對他表白的,卻是凌玉城。是他費盡心機才納入麾下的人,是三年來為他浴血征戰(zhàn),取得累累戰(zhàn)功的人,是他珍之愛之,想要與之共度一生的人。第一次知道,同樣的話從凌玉城口中說出時,每一個字,都是在自己心頭冷冷地插上一刀。“長生,長生。你為什么會覺得……”即便全力遏制,元紹的語聲還是顫抖得越來越厲害:“朕怎么會要你的命?朕怎么會傷你一分一毫!”凌玉城并沒有回答,只是輕輕瞟他一眼,隨即闔目。這一眼并無任何贊同的意味,仿佛是在說“我累了,不和你爭”,又仿佛在說“你是皇帝,你說什么,就是什么吧。”每次都是這樣!每一次爭執(zhí)過后,凌玉城低頭退讓的時候,都是這樣!哪怕是當場吵起來呢!事關生死的大事,認為朕會傷你會殺你這樣的大事!三年的相處,三年的情誼,你是從什么時候默默地有了這樣的判斷,不爭辯,不懇求,連問,都沒有想過問朕一聲!只此一念胸口就燙熱到窒息。他不管不顧地抓著凌玉城肩頭,狠狠搖了兩下,迫使他張開眼睛:“你說?。∧愕降诪槭裁磿@么想,朕做了什么,讓你居然會有這樣的念頭!”若非存了這種念頭,刺客矯詔的時候,你又怎么會立刻相信,你對朕的信心又怎么會連小十一都不如!終于張開了。燒得黯淡的雙眸輕輕一轉(zhuǎn),準確無誤地對上了他,而后,一聲有若嘆息的低語,便似冰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