候開始，他在自己面前越發(fā)恭敬，越發(fā)拘束，謹守著臣子的禮節(jié)不敢越雷池一步，一句話不對就立刻低頭請罪？

明明自己待他并沒有任何異樣，明明離京的時候還以監(jiān)國重責相托，明明甚至曾經(jīng)對他說，朕喜歡你——

即使不與自己越發(fā)親近，凌玉城又為什么，一日比一日畏懼疏遠？

“長生。”把回京以后的種種相處從頭到尾想了一遍，又看著挺直脊背端坐在對面，仿佛隨時會跳起來肅手恭立的凌玉城，元紹試探著開口：“你是不是覺得朕沒有為朗兒做主？”想來想去，也就這件事可能讓他覺得不快了。

“臣——”凌玉城極快地抬頭看了他一眼。兩人目光一觸，元紹還沒來得及看出他的心緒，凌玉城已經(jīng)反射性地低下頭去：

“……沒有?！?/br>
那一瞬間，元紹分明覺得，凌玉城真正想說的，其實是“臣不敢?！?/br>
不是沒有，而是不敢。不敢想，不敢怨，不敢觸怒。即使，的的確確，為自己親手撫養(yǎng)的小徒弟覺得不公——

可作為臣子，凌玉城除了“沒有”之外，還能再說些什么？

“長生?！彼p輕嘆息一聲，放柔了語氣?！半薏皇遣惶劾蕛?。只是——”

“臣明白?！辈坏人^續(xù)解釋，凌玉城已經(jīng)接了上去?！袄蕛菏潜菹碌膬鹤?。他是臣的弟子，臣自然會為他打算，但是臣也明白，他首先是陛下的兒子，萬事有陛下做主，臣能為他做的，不過是錦上添花罷了?！?/br>
辭色神情安詳而坦誠，既無失望，也無怨懟。元紹剛想說“你明白這個道理就好”，念頭一轉(zhuǎn)，忽然一個寒戰(zhàn)，冷汗已經(jīng)涔涔地濡濕了背心的衣衫。

不失望，不怨恨，其實只是因為，不再期望了而已。

作者有話要說：　　好女不穿嫁時衣，好男不耕爺娘田

等著繼承老爹的家產(chǎn)算什么英雄好漢？

（小凌你這樣想著的時候為什么就覺得孩子繼承你的領(lǐng)地產(chǎn)業(yè)是理所當然的呢？）

小凌：

既然你不護著他，那我護著他，我用我的方式給他規(guī)劃未來

第133章舊寒新暖尚相兼

這一頓酒，喝到最后頗有些不歡而散的味道。元紹倒也沒有抬腿就走，趁著還沒有到晚膳的時間，將內(nèi)廷總管推薦的幾個女官喚了過來，拉著凌玉城一一過目，逐個詢問?；诵“雮€下午，終于定下了嘉明殿掌殿女官的人選。

新任女官名喚素筠，年約二十七八歲年紀，容貌平平，梳著個一絲不茍的圓髻，用一支半點花紋也沒有的玉簪固定在腦后。開口回話的時候，雖然恭謹，卻總透著一股清清冷冷的味道。站在御前，眼觀鼻，鼻觀口，口觀心，便是奉命抬頭答話，目光從凌玉城身上掠過的時候，也看不出一絲異樣的漣漪。

元紹問了幾句，知道她出身書香門第，因為連死了兩任未婚夫，心灰意冷之下自請入宮。當年云貴妃見她通曉文墨，便委她作了宮正司教導新進妃嬪宮禮宮規(guī)的女官，這一做，就是八年。

看面相，倒是個持身清正、也守得住寂寞的人，既然能教導新進妃嬪，壓住一殿的宮女太監(jiān)顯然也不成問題。元紹想著，側(cè)頭去看了一眼凌玉城，見他神色間也沒有什么排斥，便點頭道：

“就是你罷?！仡^把嘉明殿上上下下理一理，有什么人需要換的，只管報了朕知道?！?/br>
“奴婢遵旨?！彼伢薰е?shù)馗Ａ艘桓！ＴB點頭遣了她下去，自與凌玉城一起帶著小兒子一起吃飯。等晚膳撤下，小十一告退要回去做功課時，卻對凌玉城道：“朗兒還是先在你身邊住幾天吧。雖說打點衣食的人得給他備著，可男孩子長大了，總要住到外面去的?！?/br>
“臣遵旨——”平和的聲音被一個興奮不已的童聲打斷，小家伙一頭沖了過來，撞在元紹身上，幾乎手腳并用地爬到他膝蓋上去：

“父皇父皇，朗兒能和師父一起睡了嗎？”

“……”

“不行啊?！闭Z塞中，倒是凌玉城彎下腰來，摸了摸孩子的發(fā)頂：“朗兒大了，要學會自己睡啊。師父陪了那么久還怕嗎？”

“哦……”小十一欣喜的臉龐頓時黯淡下來。想起那張窄窄的單人床，又想到師父那邊比自己床上還要單薄的被子，他踮了踮腳，抱著凌玉城的脖子，用自以為只有凌玉城一個人聽到的音量小小聲道：

“那朗兒就一個人睡好了……也免得，免得師父明明只穿著單衣，還要坐在床頭陪我……”

這樣乖巧懂事的孩子，讓人怎么能不心疼。元紹分明看到凌玉城的神色動搖了一瞬間，但還是牽起弟子的小手，微笑著把他送到了門外：

“去吧。今天還有功課沒有做完吧？明天一早，先生要檢查功課的哦——”

“師父放心！”

所以凌玉城只是想把孩子護在自己羽翼下面？看著凌玉城返身回到內(nèi)室，元紹把“這家伙會不會在找借口不跟自己住啊”從腦海里刪去，站起身來，長長地伸了個懶腰：

“說起來，朕也好久沒有和你一起練武了?！趺礃?，過一手去？”

自從小十一染上天花，凌玉城飛馬回京照顧開始，兩個人足足有一個多月沒有正正經(jīng)經(jīng)地一起練武拆招。是以并肩進了練武的石廳，兩個人面對面站定，擺開架勢，彼此都居然覺得有些陌生起來。

“陛下？”

“怎么，還不動手么？”

凌玉城深深吸了口氣，長劍指地微微躬身，而后劍尖驀然上挑，直奔元紹咽喉而來。這原是他們交手的習慣，果然元紹腳步一錯，舉劍相格。兩柄光華閃耀的長劍在空中交錯而過，不多時，琤琤的輕響已經(jīng)連綿成了一片。

凌玉城努力調(diào)勻著呼吸，刺、削、格、挑，滿眼里只剩下火光映照下劍鋒的光芒。每次都是這樣，二三十招之后，元紹的劍招便越來越凌厲，讓他只能打起全副精神應對。開頭僅僅是拆招，支撐一會之后，劍上便漸漸加了內(nèi)力，讓他應付得越加艱難。

這還算是好的，十次當中總會有一兩次，元紹會以氣勢凌迫，那種時刻就分外難耐，一次交手完，整個人都跟從水里撈出來似的……

他已經(jīng)分不出半點精神，元紹倒還頗有余力，一邊見招拆招，一邊打量凌玉城的臉色。百來招過去，凌玉城額頭已經(jīng)沁出了薄汗，只呼吸倒還不亂，只是微微急促了些。臉頰緋紅，眼睛亮亮的，神采飛揚的樣子，和之前在自己面前刻意收斂的完全不同。

只是手上畢竟慢了些?？磥磉@些日子果然如凌玉城自己所說，“一天不練自己知道，兩天不練師傅知道，三天不練，全天下人都知道?！币粋€多月沒有練功，哪怕是小十一病好以后天天加練，也沒法子一時三刻就找補回來。

細細想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