命，也只能用他的性命。

……但常伯寧怕。

他不怕死，是怕不死。

一旦他采魂成功，僥幸不死，而是淪為瘋癲，在那之后，若是如故化魔成功，自己便會成為他的負累，拖累他一世，也讓他背負虧欠一世。

若是如故化魔失敗，身死道消，自己則陷入混沌，不知他已死去，懵懵然不知去往何處尋他，害如故一人離去，著實孤單。

常伯寧想到那場面，只覺自己不如死了干凈，便轉(zhuǎn)而思索起新的辦法來。

如故現(xiàn)在并未完全入魔，他們還有時間。

這十年間，他為尋救治如故之法，已將風(fēng)陵三萬卷帙翻閱過整整一半。

此次，他帶如故回到風(fēng)陵，便是想再搏一搏，找一找，除了采魂這種極端之法外，可還有旁的辦法。

若無，他便帶如故離開，去尋清涼谷陸師叔周師伯，或是去尋三釵。

總之，是要找一處能安心托付如故的所在，他才方便施以采魂之術(shù)。

除此之外，此番回山，他也需得把風(fēng)陵事務(wù)交割給燕師妹。

他心上牽掛太重，已不夠資格做這風(fēng)陵之主了。

將諸樣雜事一點點整理清楚，常伯寧心神反倒安寧下來，撫一撫封如故胸口，問他：“可還難受嗎？”

封如故把腦袋輕輕抵在他懷里：“也沒有很難受。吸一點煙就能好?！?/br>
常伯寧撫一撫他的頭發(fā)，一手取過他的煙槍來，不甚熟練地將煙袋里僅剩的煙草一應(yīng)填入，將煙槍平舉一晃，馭靈光將煙草燃起，又將煙嘴妥善送到封如故口中：“好。師兄還有事要忙，你先在此處休息，哪里也不要去，且在此處等待師兄?！?/br>
封如故應(yīng)了一聲“是”，便換了一塊巖石枕靠，自行接了煙槍，噓出一口煙霧。

裊裊竹葉香霧與寒潭內(nèi)蒸騰的寒氣融為一體，很快在封如故的睫毛上結(jié)出一層水露。

……

羅浮春也聽出了九聲鐘鳴代表的意義，又被桑落久催促，便去向守門弟子打聽消息。

消息傳來，說是端容君攜云中君歸山，而歸來之時，云中君身體很是虛弱。

封山之鐘，是端容君下令敲響。

他還下令開啟風(fēng)陵外圍防御之陣，眾弟子不得進出。

聽聞“云中君身體虛弱”，羅浮春一時間心念大亂，回了“靜水流深”，又怕師弟擔心，只含糊對桑落久推說沒有打聽到發(fā)生了何事，坐立不安地在“靜水流深”里等了許久，也沒等到師父回來，便又借口說去給桑落久取藥，出了殿門，直奔青竹殿。

他聽聞端容君回來后不久，便獨身一人回到青竹殿，閉門不出，心中愈加惴惴，在山中一通亂轉(zhuǎn)，不慎在南處的山門邊聽了幾耳朵弟子們的議論。

“聽說云中君回來時，已經(jīng)喘不動氣了？……”

“是，我親眼瞧見的，云中君在端容君懷里，臉白得嚇人，吐息起來也很輕……”

“怎會如此？！那……”

羅浮春躲在柱后，渾身發(fā)冷。

他再也坐不住了，急急而去，沖至青竹殿前，欲求見端容君，然而青竹殿殿門緊閉，任他如何求告，殿門也不曾為他打開分毫。

羅浮春心中愈焦，索性開始沿山搜索。

他也不知道自己為何要這樣做。

……或許是為了讓桑落久安心？

是，是為了讓落久安心。

落久是很愛師父的，所以，師父必得是安然無恙的，而他只不過是代勞罷了。

羅浮春無頭蒼蠅似的撞來撞去，希冀著能看到封如故。

沒想到，他竟真在拐過一片蓊郁竹林后，于玉髓潭洞口前，撞見了一道熟悉的清癯人影。

玄衣玉身的封如故立在那里，身形似是工筆畫中的人，有黑衣反襯，愈顯得纖細蒼白至極，身如巫山一段云，皮膚白得幾近透明，叫人總疑心，若是吹上一口氣，此人會消逝風(fēng)中，落得個風(fēng)流云散太匆匆。

……但觀其吞云吐霧的模樣，絕沒有到有進氣沒出氣的地步。

羅浮春先是放下了心來，緊接著便是一陣無名火起，仿佛再次被他隔空愚弄了一般。

“師……”

羅浮春不打算就這樣偷偷摸摸地暗地窺伺，但剛一發(fā)聲，便想起自己此時與封如故尚在冷戰(zhàn)，險些失了氣勢。

他慶幸一番，立即收聲，重重咳嗽一下。

因為用力過猛，他的胸口都震得痛了。

封如故聞聲回首，只見竹動風(fēng)生，桐花送冷，他立于群竹桐葉之中，蒼白地光艷萬丈著。

他只輕輕一眼掃過來，羅浮春便生出了無限的憐惜之心，幾乎是要上去噓寒問暖了。

見來者是他，封如故不由展顏：“浮春，是你?！?/br>
羅浮春背過手，撕扯攪弄著衣袖，強自壓抑下情緒，作淡然狀：“嗯。你如何回來了？”

封如故笑：“在外游蕩，累了?！?/br>
羅浮春：“梅花鎮(zhèn)之事呢？”

封如故：“如一在辦?！?/br>
羅浮春見他面色蒼白，便疑心他其實是受傷了，不然師伯何以會如臨大敵，待他回山？

可他竟不肯對自己言說，莫不是還在氣自己當時雨夜棄劍之舉？

羅浮春越想越氣。

一月之前，明明是他有錯，置落久不顧，他有什么資格生氣？

況且，他明明有傷在身，還不肯同他言說分毫，他羅浮春就算不是他封如故的徒弟了，總也是他相識多年的人吧？

于是，羅浮春半是擔憂，半是惱怒地質(zhì)問道：“你只是累了，便和師伯一起跑回來？”

封如故淡淡道：“有何不可呢？”

“你！——”羅浮春氣結(jié)，“是誰在梅花鎮(zhèn)做下惡事，是誰襲擊落久，你一概不查，只知道將責(zé)任推給別人？你還算什么師父！？”

封如故點出：“你不是早就將劍還給我、要與我一劍兩斷了嗎？”

羅浮春臉色一陣青白，抓緊袖袍，切齒道：“那落久呢？他也不是你的徒弟了嗎？”

與封如故東拉西扯這許久，羅浮春一直在等待他問起落久。

然而，封如故自始至終就沒問一句落久的狀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