游紅塵生性安靜，自己看書，他便看自己。

封如故自詡相貌出眾，看頭十足，絲毫不懼小紅塵會看膩自己，也坦坦蕩蕩地給他看。

很快，他家小紅塵就精神不濟起來。

他伸出手指，輕輕將封如故的話本壓下幾厘，試圖吸引義父注意，從書的上方露出一雙點墨似的明亮眼睛。

封如故輕咳一聲，繼續(xù)低頭看書，假作不見，卻拿視線若有若無地逗著他，一眼一眼地偷看他家小孩兒，看一眼，便覺得有趣一分，嘴角的笑意也跟著深一分。

小紅塵困得打了個呵欠，小心劃拉過他一只手來，將帶著一點糖霜的手指塞到他的手掌里，學著豹子幼崽的睡姿，把蓬松松烏亮亮的腦袋蹭在封如故膝頭，睡了過去。

從回憶中抽身而出后，封如故握著酥糖，心里發(fā)軟。

如一長大了，早該知道，甜物并不能鎮(zhèn)痛，只是一樣安慰而已。

然而，對封如故而言，從十年前的災殃過后，他失了游紅塵，沒了韓師哥，丟了荊三釵，師父師娘也相繼飛升，雖然得到了一個全心全意護著他的師兄，但他更愿師兄待他如常，至少不會讓他時刻意識到，自己是一個不中用的人。

失去太多后，這一點重新得來的、熟悉的溫暖和安慰，已足夠支持他今夜做個好夢了。

他將手絹完全展開。

在桂子香甜蜜地彌漫出來時，封如故看清了手帕底部仔細藏著的兩個用靈力繪就的字。

——“抱歉”。

可不及封如故好好回味，那一線靈力便煙消云散，仿佛從未出現(xiàn)過。

……倒真是符合如一別扭的作風。

封如故斂起手帕，將酥糖依原樣包好，放在枕側(cè)，自己躺上枕頭，眼望著那塊酥糖，鼻端飄著桂花香，想著他自己的心事。

另一邊，如一回了自己的房間，掌心里是他迅速收回的靈力。

“抱歉”兩字，浮在他的掌心里，像是兩只小螞蟻，搖頭擺尾地在他掌心撒歡，偶爾咬一口他的掌心，讓他不間斷地體驗著十指連心的酥癢。

他將這靈力一捏，驅(qū)散殆盡，卻還被殘存的余念sao擾得心不在焉。

這一夜，他在房中進進出出多次，早吵醒了海凈。

借著屋內(nèi)燈火，海凈發(fā)現(xiàn)，自家小師叔臉上泛著不自在的薄紅。

……但房中算不得很熱啊。

海凈入寺后，受的教育便是不能以外相擾心，但他不得不承認，自家小師叔皮相絕頂，好得完全不像個出家人，面紅耳赤起來時，臉上桃色生春，倒是比冷冽如雪時添了幾分生動之氣。

海凈想，他大概是在生氣了。

于是，他卷著被子從床上坐起，寬慰他道：“小師叔，莫要再想那人了?！?/br>
如一不想滿腹心事會被一個小輩戳中，驚羞之際，矢口否認：“我何曾在想他？”

海凈看樣子有些生氣：“他不值得小師叔為之傷神。”

如一卻有些不高興了：“他值不值得，你尚無權(quán)評說?！?/br>
海凈一怔，抬手搔一搔青鴨蛋似的光腦殼：“小師叔，那丁酉害小師叔身中怪毒，是個大惡人，除惡便是，不必為他煩怒，消耗心神的。”

如一：“……”

海凈覺出有些不對來，睜著水汪汪的眼睛，不知死活地發(fā)問：“小師叔在說誰呀?！?/br>
如一作出十足的鎮(zhèn)靜模樣，在榻邊坐下，背對著海凈將鞋履脫下：“沒有誰?！?/br>
海凈：“小……”

如一：“睡覺。”

海凈開始疑心方才是燈的效用了，不然，何以小師叔的后頸都開始發(fā)紅？

他揉揉眼睛，乖乖躺下，心里還轉(zhuǎn)著一點小小的疑惑。

如一小幅度地吐息，待臉上燙得不那么厲害，才翻過身去。

主屋院前的兩盞銀人燈，將院子照得皎然一片。

他先是感受到一股靈力的輕微涌動，旋即，一道清影落在院中，從半掩的窗戶間，閃過一道熟悉的身影。

如一從床上坐起。

來人頂著封如故的臉。

如一知道，封如故在房中，來的人就該是常伯寧。

但這樣遠遠看去，如一不免心驚。

——來人走上臺階時青松白楊似的身姿，低頭時的內(nèi)斂溫和的神情，因為畏光而微微瞇起的眼睛，任何地方，任何細節(jié)，竟找不到任何義父的影子。

如一喉間一緊。

那個因為被封如故的舉止惹怒、而被他全然擱置的問題，此時又緩緩爬上了他的心扉，藤蔓似的纏緊了他的心臟。

……為何他進入封如故房中、看到封如故扮演的常伯寧時，會感覺親切熟稔至極，以至于將滿腹心事盡數(shù)說出？

……

常伯寧不知與他們一墻之隔的如一的心思。

他見房中燈熄了，便躡手躡腳地進了房，看著在床上披著一層薄被的封如故，心就自然軟了下來，正要無聲無息地合上房門，便聽身后床上傳來封如故清醒的語調(diào)：“師兄？”

常伯寧：“沒睡？”

封如故坐起身來：“等師兄呢。”

常伯寧取出一只彌漫著淡淡血腥味的瓶子，言簡意賅道：“如故，成了。今夜便做嗎？”

封如故接來瓶子，握于掌心：“宜早不宜遲，我怕丁酉等急了?！?/br>
“嗯。”常伯寧抬手，點住他的眉心，催動靈法，使二人相貌重又交換回來。

垂下手時，他鼓起勇氣，順勢捏了捏封如故的臉，自己的臉便紅了，只覺自己此舉太過孩子氣。

在常伯寧懊惱時，封如故說：“師兄，用役萬靈咒召血靈吧。”

聞言，常伯寧滿新奇地看了他一眼。

封如故還以為常伯寧是忘了，一邊在空中比劃繪制符咒的形貌，一邊道：“‘吾佩真符，役使萬靈，上升三境，去合帝城。急急如律令’?！?/br>
常伯寧有些納罕：“你向來不擅陣法，也懶得修習，怎么會知道役萬靈咒的心訣？”

封如故端詳著血瓶，回答：“……有人曾教過我的?！?/br>
第77章墓中住人

這往事說來,已有些年頭了。

封如故十二、三歲的時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