書生放了學(xué)，書生哥哥看上了我喲……”

那少年僵硬遲緩地看他一眼，眼中渾濁一片。

不知此刻，是否有青城春色和某個青城少女在他腦海中掠過。

但是，很快，他便轉(zhuǎn)了身子，往反方向去了。

這里沒日晷，沒有白天黑夜，封如故早忘了時間。

他想，他也許被關(guān)了一輩子了，而他腦中那些殘留的記憶，大抵是他孟婆湯沒喝干凈，留下來的殘渣。

日子成了無聊的重復(fù)，疼變成了習(xí)慣。

熬過了崩潰后，每天額外添加的三刀疼痛，好像也疼得有限起來。

直到刀子割到他左胸處的一天。

白日里，他照例挨了三刀。

這三刀讓他睡到了深夜，然后，他被人強拖了起來。

封如故甚至有心情不滿地譴責(zé)：“……到點了嗎？”

但他一睜眼，卻見到了一張熟悉的面孔正對著他。

那是個叫孔仲年的少年，十九歲，生得濃眉大眼，羅浮仙派出身。

他單膝跪在封如故跟前，裝作為他清洗傷口、倒水喂飯的樣子，掀起他的衣衫的同時，低聲道：“封道君，我們打算走了。”

封如故：“走哪兒去？怎么走？”

孔仲年不抬頭，把聲音放得極輕，卻沒有回答封如故的問題：“我們不能再在這里待著?！?/br>
封如故堅持問道：“怎么走？”

“昨日又沒了一個道友?！笨字倌昴黄?，道，“他重傷很久了?！?/br>
聽到這一點信息，封如故便了然地噢了一聲：“明白了。”

他身體很痛，很疲憊，腦子卻格外清醒。

孔仲年像是向神像告解一般低語喃喃：“我們在他掌心內(nèi)埋了清心符咒……我們現(xiàn)在寫下的符咒是不管用的，但丁酉會把他煉成醒尸，一旦煉成醒尸，他的靈力就會恢復(fù)，在清心咒的作用下，心自清明……但也只能保持兩個時辰，兩個時辰后，藥石無醫(yī)。在那兩個時辰里，他會想辦法竊來恢復(fù)功力的丹藥，打開門，放我們出去?！?/br>
“真是不錯的主意。”封如故說，“別的我不問，只問兩個問題：帶多少人？”

在這個堪稱異想天開的主意之外，孔仲年倒表現(xiàn)得挺務(wù)實：“就算成功竊來丹藥，數(shù)量也不會多，我們視情況而定，會讓修為高些的先逃出去?！?/br>
封如故點點頭：“出了這扇門后，你們打算怎么辦？”

對面人沉默了。

他又重復(fù)了一遍：“我們不能再留在這里。……到時候，由我背道君出去。”

封如故笑：“啊，竟然還有我的一份?！?/br>
孔仲年羞得耳朵都紅了。

這牢里的任何一個人和封如故都不敢說太多的話，他們怕活活地羞愧而死。

他正要說話，封如故便道：“承君好意了。我不出去。”

孔仲年猛地一怔。

他一直以為，封如故是最想逃出去的一個。

封如故說：“你們也不要去。丁酉不會讓你們逃出去?！?/br>
孔仲年又沉默了。

再開口時，他眼中帶了幾分堅定，聲音卻沒忍住，哽咽了一下：“他……就是我們送出去的那個人，他的傷本沒那么重，還能撐上幾日的，但他聽了我們的計劃，沒再掙扎，沒再言語，放任自己死了?！瞧殉巧降娜耍R死前，他還在念叨桑落酒——他最喜歡喝種酒的，之前他沒受傷時跟我們說，等他回去，便要痛飲大醉，睡他個三日三夜?！?/br>
封如故不說話。

他想，原來默然不語者中，不全是孱頭，也有熱血猶存之人。

“我們虧欠道君一條命，要還。哪怕這輩子還不了，下輩子也要還?！笨字倌暾f，“況且，在此地做待宰羔羊，我實在是做夠了。再做一日，吾寧死?！?/br>
大概是因為期待著即將到來的自由，孔仲年笑了笑，露出兩顆小虎牙：“我會像道君一樣，保護他們，至死方休。……道君真的不和我們一起去嗎？”

封如故用心看著他，像是在看一個再也一去不回的人。

如果不是身受重傷，如果不是雙手被縛，封如故一定會打暈他們，因為他知道，這和送死沒什么兩樣。

但封如故不僅沒有這樣的體力，甚至也沒有足夠的精力說服他們了。

睜眼這件事，本身就足夠讓他昏昏欲睡。

他平心靜氣地說：“帶我沒有用處?！?/br>
擱在以前，封如故絕不能想象自己會說這樣自輕自賤的話。

就連父母死在流民手下時，尚年幼的他也是親手報的仇。

但他同樣清楚，孔仲年即使成功逃出去，帶上已經(jīng)傷重到不能行動的他，也絕對是個拖累。

而且，自己一旦脫逃，這牢里的人也會死絕。

封如故雖然不介意牢里的大多數(shù)人是否死絕這回事，但這里頭的人有一個荊三釵，就另當(dāng)別論了。

因此，他必須留下收場。

……為死了的人收場，為還活著的人收場。

只有他這條大魚不逃，丁酉才不會大費周章地調(diào)遣血徒，追捕這些窮途末路的小魚小蝦。

“非不為也，實不能也?！狈馊绻收f，“我不去了，你們?nèi)グ?。盡力逃出去，然后好好活著?！?/br>
……

當(dāng)夜，封如故甚至不知他們是什么時候動身離開的。

他一直睡著，希冀在夢里能給他們一個好結(jié)局。

而當(dāng)他突然被丁酉拉出監(jiān)牢時，封如故便曉得，夢終究是夢。

事實，果然是一去不回了。

白日里跪在他身前的熱血少年，如今血已涼透了，仰臥在刑房的地上，眼睛猶自睜得大大的，里面沒有光，漆黑漆黑的，像是兩個不見底的深洞。

與他一起躺在苫布上的還有另外兩個一同出逃的人。

唯一叫人欣慰的是，他們沒有一人變?yōu)樾咽?/br>
丁酉冷笑道：“被我抓到之前，這幾人自碎經(jīng)脈，寸寸俱斷。真是有骨氣?？上О。上?，空有骨氣，卻沒長腦子?！?/br>
封如故不去看那三具尸身，只看活著的、被丁酉捉回來的人。

與孔仲年共同逃出的人有八個，活著的還有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