假式的一躬身，道：“您早回罷?！?/br>
    張和才叫她氣得翻了倆白眼，指著她鼻子罵道：“嘿——李斂你個小王八羔子，你他娘的你——”話罵到這，他回過味來了。

    停了停，張和才手無力地落下去，低罵了兩句娘，也不去理會李斂看臭蟲似的眼神，前趕上來兩步，同她行在了一處。

    李斂鳥都不鳥他，只環(huán)著手慢慢朝外走。

    二人離了巷子，并行在大街上，張和才觍著臉挑了幾次話頭李斂都沒接茬，他只覺躁得一個頭兩個大，可這焦躁里卻又有別的什么摻和在里頭，竟叫他生出些天殺的心甘情愿來。

    又隨著李斂走了半條街，張和才心中胡亂思索著，腳下叫塊青磚一絆，身子一歪踉蹌了兩步。

    李斂仿若背后生目，立刻回身展臂撈住了他。

    “怎么了？”她道。

    張和才本欲擺手，話到嘴邊轉(zhuǎn)了一圈，卻只嘆出一聲呻/吟，身子也故意壓過去。

    李斂面上現(xiàn)出幾分擔(dān)憂，忙架住他道：“餓得厲害嗎？還有一條街就到酒樓了?！?/br>
    又問道：“撐不撐得?。俊?/br>
    吃著甜頭，張和才身上那股雞賊的勁頭一下上來，呻/吟得更來勁了，兩腿都不會走道了，半靠半倚在李斂身上，攬著她的脖子，教她托架到云岫居前才下來。

    他還不敢叫李斂看出自己是裝的，加之身上也是真的不適，捂著肚子一步三挪，半天才折騰進酒樓大門。

    張和才是這烏江的老熟臉兒，李斂替他掀開簾，二人方一入內(nèi)，大堂茶壺便迎過來，口中一連疊的請安。

    “張總管，張大爺，金客久見?。∵@位是您——？”

    張和才打了下手，咳嗽一聲直起腰來，倨傲道：“一起的?！?/br>
    茶壺道：“好，好，好。”

    一連道了三聲好，他沖柜臺高聲喊道：“金客兩位——！”話落引著二人朝臨江的好位子去坐。

    待坐下來，茶壺上了好碧螺春，李斂張和才用了，又洗手凈過面，茶壺兩手一交，站了個正身的姿勢，報了一串菜名。

    末了，他問道：“張總管，您今日鴻福多少？”

    張和才方要張口，瞧了眼對面的李斂，咳嗽一聲道：“素蒸鵝——”

    李斂環(huán)著臂，兩腿隨意展著，正扭頭望著江上樓船，聞聲道：“別吃那個?！?/br>
    張和才頓了下，帶點兒討好地道：“那你想吃點兒什么？”

    李斂輕笑一聲扭回頭來。

    “我不餓，不是你餓得厲害么。”

    話了，她微仰頭對茶壺道：“你們這兒水貨什么好?！?/br>
    張和才嘖舌道：“人家剛報菜名兒了，你沒聽著？”

    茶壺緊追著他的話陪笑道：“jiejie，我家清江魚是桌面上的頭牌?！?/br>
    李斂掃了張和才一眼，沖茶壺道：“你家東西挑好的來罷，上清淡的，油的他用不了?！?/br>
    茶壺察言觀色，兩句話就知道二人中李斂才是拿主意的，躬身默記了幾個菜，下去了。

    待茶壺走了，張和才籠起袖子，埋怨道：“你叫魚做什么？”

    李斂莫名奇妙道：“我……叫了吃？”

    張和才叫她氣得翻個白眼，悄聲道：“這地兒又不缺魚吃，他家魚貴得很，三斤的魚就要一錢，不若自去碼頭上撿一條，過了秤拎回府里做。”

    李斂：“……”

    她這一生之中，還從沒有人跟她算過這樣的道理。

    剛與張和才在一起不過半日，風(fēng)與月便落回了柴與米，李斂一時竟有些不知該說什么。

    愣了一會，她哧哧地樂出來。

    深陷的雙眸彎起月亮，李斂松開雙臂，越過桌面拉住張和才的兩根手指，點指低笑道：“老頭兒啊，你個摳門兒精?！?/br>
    “呵——怎么還是我摳門兒呢？”

    張和才叫她抓住原還有些不好意思，聞聽此言一瞪眼，捏了下她的手指，“我摳？過日子不得打算嗎？干點兒什么不得使錢？?。恳诲X銀子我干什么不好啊你說說？李斂你個敗家娘們兒，你就是外出走跳，銀子花順手了不知道數(shù)兒。”

    李斂叫他說得忍不住笑出聲來，趴在胳膊上笑夠了，她抬起面孔來，手伸進懷里要朝外掏東西。

    這廂東西還未出懷，后邊跑堂的忽而一聲唱，二人叫的菜上來了三四個。桌上茶湯撤下去，飯菜齊上，李斂便收了方才的架勢。

    桌上菜肴她只各樣略動了動，很快放下筷子，伸手去拿一旁的酒喝，張和才橫了她一眼，卻也管不了那些了。

    他是真他媽的餓了。

    李斂給他盛了碗魚湯，他泡了些飯在里面，幾口便喝下去，接著甩開腮幫子吃起來。

    見他餓急了，李斂又拿起筷子來，并不吃，只是替張和才布菜。

    二人一個吃一個飲，一時無話。

    方才說得熱鬧還覺察不出來，現(xiàn)下桌面上靜了，四下里的鬧便現(xiàn)出來。

    飲過幾碗，李斂擱下酒壇子，手肘搭在桌面上，朝前湊道：“老頭兒，你不常出門吃飯？”

    張和才飲口湯咽了幾下，含糊道：“沒有啊?！?/br>
    李斂道：“這烏江府滿道就你一個太監(jiān)？”

    張和才蹙眉，做了個不明所以的刻薄相。

    李斂輕笑道：“那這四下里的人怎么都盯著你看?！?/br>
    “……”

    張和才咀嚼的動作一頓，慢慢停了。

    他忽然覺著口中的魚腥得厲害。

    半晌咽下去，張和才抽帕子擦了擦嘴，冷嗤一聲，譏笑道：“這哪兒是瞧我，是瞧李大俠你呢?！?/br>
    李斂挑了挑眉。

    “我有什么可盯的?！?/br>
    張和才也不看她，低頭撣著袖子道：“他們那是看你，沒見過你這么傻的女人，跟了個沒根子的閹人，出來吃個飯還得有說有笑的，像你后邊那女的——哎，哎你別回頭！”

    張和才話已經(jīng)說晚了。

    李斂回過頭，打眼便瞧見身后一對夫妻，男人腳上綁腿快靴，一眼就知道是個跑鏢的，塊頭有她三個大，頭上半根頭發(fā)都沒有，臉上有幾點麻子，女子則生得纖弱，身子裊裊婷婷落座在那，瞧著李斂的目光同情極了。

    李斂跨坐在高背椅邊上，一手按著酒壇，單臂搭住椅子背，手腕一抬指了下那女子，冷聲道：“哎，看什么看？吃飯就好吃你的，我盯著和你一塊吃飯這禿頭麻子了嗎？”

    張和才：“……”

    女子叫她說得一愣，還未表態(tài)，一旁大漢先不干了，撂下酒杯就要站起來。

    女子連忙伸手拉住他，輕聲道：“朗哥，罷了，是她不識好人心，咱們犯不上?！?/br>
    男子雖不言語，卻還欲再做點什么，李斂見此笑了一聲，抬手左右擼起了袖子，露出右臂肘上一道皺縮的紋印。

    她輕聲道：“大哥，我勸你聽你媳婦兒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