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那一聲之后，屋里沉默了好一會兒，只聽得見他們彼此細微的呼吸。

    熱乎乎的。

    啾啾側過身，想要看他表情，但祝火背對著她，除了能描繪他姣好蝴蝶骨外，什么也看不見。

    啾啾是個行動力很強的人，干脆就爬起來越過他，滾到床的內(nèi)側，和他面對面，正好將他的郁躁盡收眼底。

    他似乎在羞赧于自己吃力的腔調(diào)，也極度痛恨于這樣的自己。

    “?；稹！?/br>
    小少年被她嚇了一跳，瞳孔微微一縮，第一反應是露出兇狠的表情要咬人，不過立刻又頓住，身子僵硬，萬分不自在的想要后退。但啾啾卻枕著她的長發(fā)，他沒法行動。

    最后他別開視線，不太擅長的將被子往她的方向拉了拉。

    在他認知里，不蓋被子會生病，鐘啾啾不能生病。

    啾啾：“祝火，再叫我一次？”

    ?；穑骸啊?/br>
    啾啾：“可以嗎？”

    ?；穑骸啊?/br>
    他緊緊閉著眼睛，漏洞的棚屋外燈火灑進，他睫毛上似乎鍍了點燭火的紅。便是兇悍的小獸此刻也怪叫人憐愛的。

    啾啾聲調(diào)平平：“如果你一直不開口的話，一輩子也學不會說話。你想學說話嗎？”

    小少年依然閉著眼睛，攥緊手，那種抵觸的態(tài)度，看不出是想學還是不想學。

    當然如果他不想學的話，沒必要強求他。

    啾啾：“睡覺吧?！?/br>
    然而這時，少年卻突然開了口。

    “……鐘……啾啾……”

    比剛才流暢，屋里光影搖曳，他聲音被風一吹就散，很動聽。

    但小少年臉上羞惱更甚，好像下一秒就會“嘁”一聲，叛逆地表示自己不學了。

    啾啾將腦袋湊攏，小小聲：“嗯，我喜歡聽?！?/br>
    小少年呼吸一澀。

    她說她喜歡聽。

    他不知何時睜開了眼，神情有點不甘心，視線往旁邊拉扯，默了一會兒，再次嘗試：“……鐘，啾啾……”

    說得一次比一次順暢。

    “是‘鐘啾啾’?！?/br>
    “……鐘啾啾……”

    “對?！?/br>
    “鐘啾啾……”

    有點像樣子了。啾啾那向來沒什么情緒的臉上，難得彎起一點笑，用腦袋拱了拱他：“祝火?！?/br>
    小少年懷中躁動：“……”

    啾啾聲音平平：“我想和你聊天，你平時嘗試著和我說話，好不好？”

    過了許久。

    祝火：“……好……”

    他按了按她腦袋，將她按進自己懷里。她別再突然消失一整天就好。

    他心里，有點空洞茫然的。

    這日之后，啾啾開始很有興致地教他說話。那種感興趣程度，不亞于她看了一本。

    ?；鸩⒉荒軙r時都學得很快，他本身性子挺急躁，遇到實在很難掌握的發(fā)音時，便會像野獸一樣從喉嚨里發(fā)出威脅性的低吼。

    啾啾后來明白了那種低吼。

    獸戲班子在新的這個城市賺了很多錢，祝火也日復一日的挨打。在某個熱鬧的夜晚，班主喝多了酒，得意洋洋地說：“?；鸢　?/br>
    “那小怪物，是我從野獸巢xue里撿來的。之前似乎從來沒和人接觸過，稍稍一騙就乖乖過來了。反正他也不懂，叫按手印就按了?！?/br>
    “我也沒想到他這么好使。本來還想著，給他點吃剩的畜牲口糧，讓他在這里當個免費雜役。哈，別人都說一本萬利，我可是連本都沒出?！?/br>
    “……他本來就該做牛做馬感激我，得多虧了我，他才能回到人類社會。”

    淅淅瀝瀝的秋雨一氤氳，人們的觥籌交錯成了雨中溫暖熱鬧的一點光輝。

    啾啾老規(guī)矩給?；饚Я耸澄?。

    小少年在長身體，飼養(yǎng)員給的那點殘羹冷炙根本不夠他吃。打他和啾啾說他想吃rou后，啾啾就只給他帶獸戲班子小廚房里班主專享的rou了。

    反正?；鹳嵉腻X，享用這些足夠了。

    啾啾并不認為自己正義，但她沒有道德，所以道德綁架不了她。

    啾啾很好奇。

    “祝火，你家人呢？”

    “家、人？”

    啾啾覺得自己應該是白問了：“就是生下你的那戶人家?！?/br>
    沒想到?；鹩浀茫骸吧聛恚?，扔掉了。”

    他現(xiàn)在說話頂多只能到這個程度，說得支離破碎，只能靠關鍵詞猜測他的意思。

    啾啾：“你什么時候被班主撿到的？”

    ?；穑骸傲?、歲。”

    啾啾：“之前呢？怎么長大的？”

    “……窮，奇……”他眼睛似乎亮了一些，提到了他很喜歡的東西，又恨自己不能流暢說話，費力到想咬自己不聽話的舌頭，怪兇的，“窮奇?！?/br>
    啾啾花了一點時間，大概明白了。

    他生下來便因能化出火焰而被視為不詳之物，父母將他拋置于那片傳說中全是妖獸的神木林。沒想到一頭窮奇發(fā)現(xiàn)了他，將他扶養(yǎng)大。

    然后?；鹞鍤q的時候，窮奇死了。

    死前給了他一顆會發(fā)光的丹。

    小少年吞下后差點死掉，熬了三個月，總算挺了過來，卻發(fā)現(xiàn)自己的火焰變成了金紅色，威力更大，他也能更加隨心所欲的cao控火。

    當然，代價不是沒有的。

    窮奇乃是兇獸。啾啾不記得自己是哪兒看來的知識了，窮奇會吞噬人的戾氣，制造災禍。這之后，?；鹨材芨惺艿饺松砩系撵鍤?，時常鋒利得讓他頭痛欲裂，躁狂不安。

    再后來，他被騙來這里，班主怕他縱火，便求了這一堆符咒禁錮他。

    “你，戾氣，多。”

    ?；鸩粫鲋e，黑暗中的臉龐美得驚心動魄。他用瓷白的指尖梳理過啾啾不長不短的黑發(fā)，像是在山野中打理一只幼獸的毛發(fā)。

    他并不懂這些動作的含義，不像人類一樣賦予曖昧色彩，他的一舉一動都很純粹隨心。

    “但，我喜歡，能承受。而且，味道，很舒服。”

    啾啾沒什么表情，眸子閃爍，明顯有被取悅到。

    她湊近：“你也很好聞。”

    甜甜的，香香的。有股……

    小姑娘腦袋里不可遏制地想起一個詞。

    水蜜桃香。

    ——水蜜桃是什么來的？

    ?；痼@愕，撐起身子往后退，臉上露出顯而易見的拒絕，單薄的胸膛微微起伏。

    “我，臟?！?/br>
    他非常難堪。

    “沒洗澡。”

    確實。幾天沒洗了。說起來，獸戲班子的人給他洗澡一直用的冷水，這都秋天了，他沒生病真是萬幸。

    啾啾：“你想洗嗎？”

    小少年誠實地點頭。

    啾啾：“我最近能凝出實體的時間比以前更長?！闭f不定再和他這樣朝夕相處下去，她就能重新變回人類。

    啾啾：“我去打水?！?/br>
    已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