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件事，連續(xù)兩晚失眠，獨自坐在客廳里抽悶煙。思緒萬千復(fù)萬千，最后他在一團亂麻中理出了線索，下定了決心。

他重拾出手畫廊的計劃，暗中托朋友找起了有意愿快速接盤的行家。不僅如此，他還一意孤行地調(diào)整了復(fù)健的節(jié)奏和進程，把長達(dá)一個半月的神經(jīng)訓(xùn)練壓縮到了兩星期。

一周兩次的頻率不得不提高至每日一次，他將所有的午休時間都花在了往返康復(fù)中心和折磨意志的訓(xùn)練上。畫廊的員工見他總是滿頭大汗地踩點兒回畫廊沖澡，一度以為自家老板是想通過積極健身來拯救自己的中年危機。

肖照山復(fù)工前已經(jīng)拆了繃帶，打眼一看并無異常。肖池甯捅傷他然后被岳則章綁架的事警方尚且都只知道一半，所以他被這樣打趣也不作解釋，頂多笑著附和一句：“大家不都有四十歲的時候么?！?/br>
事實上，他的康復(fù)訓(xùn)練比健身要痛苦上百倍。神經(jīng)的愈合速度雖然比骨頭快，但真要達(dá)到“完好如初”的程度仍需要相當(dāng)長的一段時間。

肖池甯特意挑了地方，刀尖瞅準(zhǔn)支配絕大部分上肢動作的正中神經(jīng)扎了個對穿，附近的肌rou和其它神經(jīng)難免會受到影響。

起初肖照山連將右手抬高三十度這種簡單的動作都完成不了，動一動手指轉(zhuǎn)一轉(zhuǎn)手腕已是極限。后來通過外敷特制的中草藥和物理引導(dǎo)，他終于能在低位握住一斤重的物件了。

代價是出一身的汗和報銷整個下午，回到辦公室只能用左手做些簡單的工作。

他從康復(fù)科的醫(yī)生那兒偷師了一套按摩手法，又花大價錢從信得過的中醫(yī)那兒討了一張舒筋活血、促進傷口愈合的方子，親自試過幾次，確定卓有成效后便硬拉著肖池甯一起喝。

肖池甯覺得這藥有一股揮之不去的臭襪子味兒，說什么都不肯嘗試第二口。肖照山勸了幾次沒用，暗中琢磨起了陰招。

第二天一早，保姆就從這位雇主手里拿到了一份精心打造的食譜——平平無奇的家常菜，諸如番茄炒蛋、魚香茄子、清蒸鱸魚、涼拌豆腐和各式湯品里，全加上了她聞所未聞的藥材。

她蹬著一輛哐哐作響的共享單車，在北京的各大藥房間來回奔波了倆小時，好不容易湊夠了食譜提及的數(shù)十味中藥里的八味，按照肖照山的要求悄么聲地加進了肖池甯的午餐，結(jié)果肖池甯嚼了沒兩下就吐出來了，還對她的專業(yè)水平和工作積極性表示了明確的質(zhì)疑。

肖照山下班回來聽小保姆訴了十幾分鐘的苦，沉著臉果斷地回收了食譜，灌藥于無形的計劃算是正式宣告中道崩殂。

晚些時候他自己煎了一包藥，喝掉大半后故意藏了一小口壓在舌根下，二話不說走進主臥，找剛洗完澡正躺床上玩手機的肖池甯索吻。

肖池甯自然不知道吻里有毒，還以為月上柳梢頭，老東西要發(fā)|情發(fā)個夠，甚至非常期待和興奮地回應(yīng)了他的主動。

直到帶著臭襪子味兒的酸澀液體從舌尖滑進了喉嚨，他才意識到自己中了這個狗東西的jian計。

“呸呸呸！”他一把推開肖照山，又不解氣地抬起腿，踢了他肩膀一腳，“什么玩意兒！”

肖照山見肖池甯像是被非禮了一樣，崩潰地拿睡衣袖子反復(fù)擦嘴，擦完不忘把手掌捂在唇邊，朝掌心哈出一口熱氣，蹙眉仔細(xì)地嗅。

不知是嗅出了什么氣味，他嫌棄地躲開，小臉頓時皺得像是吞了一整個生檸檬：“cao?。±献觿偹⒌难?！”

肖照山坐在床尾，被他的反應(yīng)逗得大笑不止，儼然忘了自己的初衷。

肖池甯將他一腳踹倒，咬牙切齒地說：“笑個屁！你今天不刷個十分鐘的牙別想上這張床！”

肖照山不記得上次這般大笑是什么時候的事了，白日里復(fù)健的痛苦和不耐煩好似都在這場幼稚得出奇的鬧劇里灰飛煙滅了。

他低頭抱住肖池甯的腳掌，擺正身子，笑意未消地說：“真有那么難喝嗎？我覺得還行啊?！?/br>
肖池甯氣得補了第三腳：“把一堆臭襪子放自來水里泡一個月，你說難不難喝？！”

“你喝過？”

“……滾，今天不是你睡書房就是我睡沙發(fā)?！?/br>
“行行行，咱們不喝了。”

肖池甯抽出腳：“你繼續(xù)喝你的臭襪子水，我繼續(xù)喝我的純凈水，沒有‘咱們’，你少來?！?/br>
肖照山挪到了他身邊：“那等你取了鋼板呢？手可能會使不上力，到時候也不喝藥不做復(fù)健嗎？”

肖池甯干脆地答道：“不喝，不做。取了鋼板能恢復(fù)成什么樣就是什么樣?！?/br>
他的神情不變，語氣卻莫名顯現(xiàn)出了自暴自棄：“我又不是你，我沒那么喜歡畫畫。我現(xiàn)在只用左手也生活得很好，可以自己洗澡，自己刷牙，自己穿衣服，右手能好到什么程度無所謂。”

肖照山斂了笑，沉沉地望著他，肅聲道：“但是我有所謂?！?/br>
他毫無預(yù)兆地抬起右手，將靠在床頭的肖池甯擁入了懷中：“小甯你看，爸爸能抱你了?！?/br>
肖池甯擔(dān)心他是在勉強，不敢輕舉妄動，僵著身子任他抱：“嗯……你厲害唄。差不多了吧，松手，待會兒該痛了?！?/br>
肖照山反倒收緊了雙臂：“不痛，醫(yī)生說恢復(fù)得很好，以后我都不用專門去康復(fù)中心了。”

肖池甯不信：“這么快，偷吃成長快樂了？”

肖照山答：“偷喝臭襪子水了?！?/br>
“我沒和你開玩笑?！毙こ劐概c他拉開距離，正色道，“好這么快是正常的嗎？我不相信?！?/br>
肖照山當(dāng)著他的面，默不作聲地一把脫了長袖居家服，露出比過去更為緊致健壯的上身：“眼見為實?！?/br>
他不容拒絕地逮住肖池甯的左手，讓他觸碰自己胳膊上的那道長疤：“那天你就是捅在了這兒。”

愈合的傷口仍是淡粉色，纖維狀的新肌膚密密麻麻排出素描一般的橫線。

“這是縫合的痕跡?！?/br>
肖池甯指尖顫動著摸了摸。

“五十天快嗎，”肖照山將他的手帶離身軀，舉到唇邊吻了吻，“和十七年一比的確是快了太多太多?！?/br>
“不過對我來說，還是太慢了。我居然用了五十天才能這樣抱著你?！彼p聲說。

肖池甯不易察覺地皺了皺眉頭，又迅速展顏道：“我傷你的時候是真的想讓你變成殘廢的，我沒有撒謊?！?/br>
“嗯，我體會得到?！毙ふ丈椒畔滤氖?，與他對視，“最近我每天都能體會到?！?/br>
肖池甯故作輕松地說：“我付出代價了，你不準(zhǔn)恨我?！?/br>
“我沒恨過你。但你可以一直恨我，沒關(guān)系?！毙ふ丈狡届o道，“這句話的意思不是說我沒關(guān)系，我當(dāng)然覺得有關(guān)系。我只是想告訴你，你擁有什么樣的心情和想法都不為過，愛和恨本來就可以同時存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