攬入懷中。不多時榻上傳來二人鼾聲，低抑沉酣，交混一處。

第六十三章

辰時萬紅庵先醒，見孟諶將自個摟得嚴(yán)嚴(yán)實實，雖思脫身，又不敢多有動作，只小挪小蹭，一些些往外抽著。孟諶向來眠得淺，怎不被驚動，卻不睜眼，存下了戲弄心思。便仍作打鼾大睡貌，不經(jīng)意間又將萬紅庵箍緊，看他如何反應(yīng)。

萬紅庵左躲右藏，總在快要脫身的當(dāng)口，又被攏了回去。如此反復(fù)幾回，倒是孟諶先叵耐煩了，翻身將萬紅庵踹下榻去，罵道：“遭瘟奴才，既不愿與朕同個枕席，趁早滾去便罷，留在這間礙眼又當(dāng)是朕愛見的么！”

萬紅庵便窩在榻下，既不敢起身上榻，又不敢真離了去。約過一時，仍不見動靜，孟諶坐鎮(zhèn)不住，親自躬身將萬紅庵捉上榻來。摸到一雙手腳早在地上凍得冰涼，又是一通詰責(zé)：“情管你處處與朕擰著來，未必是朕冤枉了你，還要叫屈不成？”言語間卻又將人手腳攬到自個身上，待四只小掌俱捂熱和了，才肯鉆出被帳，起身穿衣。

雖走時仍是忿忿，孟諶到底未再禁足萬紅庵，將翠岫朱琛也遣了回來，仍留他身邊伺候。又差少府處送來不少鹿角參片，每日有人煨了湯督著他吃。萬紅庵連吃幾日，吃得舌苔發(fā)苦，便暗教朱琛替他倒了。后被翠岫知曉，卻不許了，只每用藥后替他盛一小碟桃脯，祛些苦味。孟諶得時便來看他，因見多了，只以為他愛吃，將諸郡府上貢的甚雪桃脯、蜜桃餞都往他那處送去。

這日朱琛又端來一只白鸚鵡，雪翎玉冠，罩在金籠之內(nèi)。據(jù)傳這鸚鵡名喚雪衣娘，乃東南藩地進(jìn)獻(xiàn)，極是機靈善言，人在跟前耳語二三，它脫口便可學(xué)個七八分去。本養(yǎng)在椿萱宮中，得孟諶授意，今拿來與萬紅庵解悶消閑。

因這饒舌物在，軒中果然多添幾分景趣。金籠被掛在簾櫳下，小廝們趁閑便聚在窗牖邊上，拿些桃脯果仁逗弄，惹鸚鵡說下許多俏皮話來。日日如此，只這回不知怎招了惱。萬紅庵午睡才醒，又聽得窗邊啾囀不休，朱琛正與雪衣娘耍嘴皮子，一人一鳥，倒是有來有回。驀然來心浮氣躁，便道：“好端端一只鳥兒，你平白關(guān)它作甚！成日里逗惹戲弄，當(dāng)真就這般快活？就當(dāng)是積陰騭，把這可憐兒放去了罷?！?/br>
朱琛遲疑道：“這鸚哥兒是皇上親賜的，若放了，卻不知怎交代的好？”

翠岫在外間聽到爭執(zhí)，三兩步趕回軒內(nèi)，見萬紅庵一張臉已氣得泛白，不是個尋常樣貌，便往朱琛背后擰了幾把，叱道：“相公教你放了，你直管放便是?；噬腺n下鸚鵡來，不也是為討相公歡心？若知相公放鸚鵡得了快活，便放千只百只，又會罰你怎的！”

朱琛便不多言，開籠將雪衣娘掏了出來。卻見這鸚鵡輕展羽翼，被促著往天上撲騰幾下，又旋回來，貪食朱琛手上的桃脯。萬紅庵似氣惱極，竟親自下榻過來，邊走邊罵道：“好蠢物，怎這般癡，甚爛桃果也能將你籠絡(luò)，這一對翅子卻不如不長！”伸手便將桃脯拍落，揮臂欲逼它飛走。

誰知這鸚鵡卻當(dāng)是萬紅庵來搶它吃食，顧念并不肯去，扇翅與萬紅庵搏斗起來。翠岫與朱琛一人去拉萬紅庵，一人又去撲鸚鵡，兩廂里鬧哄哄、叫喳喳，好不忙亂。正這時孟諶駕臨，見眼前景狀也是瞠然，只將萬紅庵拉來，見他雪白臂上多有幾處抓傷，便輕斥幾句，拿了藥油來替他抹上。

萬紅庵先氣赳赳一股胸臆難發(fā)，方才與鸚鵡一通亂斗，正xiele氣，便歇下來任孟諶擺布。倏爾聽孟諶一面抹藥，一面講道：“朕前日已命宗正處將人放了，往閉修殿內(nèi)跪叩思過一日，今朝已歸了宮?！比f紅庵心上一顫，又聽他道，“混沌子年齡尚淺，須得時日細(xì)思罪愆；亦得經(jīng)一番歷練，方知帝王之道。恰東南邊地有室韋余族盤踞，亟需平治。朕已從京畿駐軍中分撥出十萬人聽?wèi){調(diào)遣，待他傷愈便可開赴駐地，你意下如何？”

斷沒料到會聽見這般消息，萬紅庵一時愣神，唇齒膠著般不能言，半晌才道：“既平治邊患，總也有個時限，只不知幾月能回還？”

孟諶見他情狀，哂笑道：“短則三年五載，長則十年二十年，亦未可知?！?/br>
萬紅庵心中如摧如焚，只覺眼前一片天崩地陷、山傾海覆。又聽孟諶在他耳邊道：“你倆有心再醮，待朕百年之后，還能攔你怎的？怕只怕他情意未必有恁長。約莫個三年五載，不定就將你忘懷了；若是十年八年，便未有姬妾盈室，也該是兒女繞膝。蠢奴兒捫心肝想一想，到時候，他可還念著宮中有個你呢？”

萬紅庵眼中酸脹，埋頭忍泣道：“陛下福祚綿長，日后自然是要子孫滿堂，延澤后世。”見朱琛又將鸚鵡捕來了，便拉開籠閘，親手將它放了回去。

第六十四章

暢月正當(dāng)立冬，便降下一場小雪，眼見得翠湖凝霜色，愁云罩千山；飛花行江海，玉屑入簾櫳。四下白茫茫、慘寂寂，更把四面林立的宮墻襯得長闊高深。

孟柯人忙著打理行裝，他心知此次遠(yuǎn)游，往后不知何年月才能再返京中，便不得不處處小心細(xì)謹(jǐn)，生怕收落下什么。昌晏已將他日里所用行裝收納進(jìn)一方方箱篋，他又再三檢點，將只紅緞鞋掖進(jìn)箱子底，與自個貼身衣物作一處。

窗外幾只鵲鳥喧鬧，抖落翅子上的細(xì)雪，孟柯人立目遠(yuǎn)眺，一時神游天外。身后傳來門閂聲響，他只以為是宮人進(jìn)來添茶，頭也不回道：“放桌上便是，我自理會，你先下去罷。”見人不響應(yīng)，便有幾分氣惱，“聾了是也？好聲叫你下去不應(yīng)，是待我把你打?qū)⑾氯?？?/br>
來人聞言頗是踟躕，在門邊往來蹀躞，一時欲走，一時又住。孟柯人也覺出不對，只一轉(zhuǎn)身，竟見是萬紅庵扶在門前，正要扭頭出去。驚道：“怎的是你！”說著急急撲將過來，把人身子挾住，休放去了。

萬紅庵這時卻又犯了嗔氣，甩了臂邁開步道：“是你教我下去的！”

孟柯人只得千勸萬哄：“好冤家，你來既不開腔也不吭氣，誰知是你？若知是你，便借我十萬個膽，也不敢對你高聲大氣?！闭f著將人摟進(jìn)懷里，嘖嘖便是兩口，正親到額上。

萬紅庵滿面羞紅，揩去鬢邊涎水，掙抵道：“聽聞你明日要走，怎仍恁不規(guī)不矩，也不怕又被人撿去落下甚話柄?！?/br>
“既知我明日要走，如何還不肯讓我把你好好瞧上一瞧？往后相見，卻不知怎樣難哩。”只聽孟柯人說這一聲，萬紅庵便不動靜了，安生讓孟柯人把膀子攬著，把臉兒撫著。

火盆里的香木傳來嗶卟聲響，暖光盈盈，映著萬紅庵眉似春山，鎖一片無情碧；目含星漢，涌萬般相思意。孟柯人便把人癡癡凝望，心道日后任自己百歲千年，夜里夢著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