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幻覺過于逼真，他好似倚在蕭斂風(fēng)心口，聽他鏗鏘有力的心跳，可撲鼻都是鮮血氣味。

這是阿風(fēng)嗎？

澤蘭瞇著眼睛看這披頭散發(fā)滿面血污的男人，蕭斂風(fēng)堂堂君子衣冠楚楚，光風(fēng)霽月不染纖塵。即便與人對武，依然不減高雅。那時他躲在潛淵問武堂的房柱后，探頭看他與弟子切磋武藝。能被選中與蕭師叔對劍的都有些斤兩，可他還是先讓三招，開局作擋，容弟子多練，再氣定神閑地回招。

“阿風(fēng)？”

“我在?！?/br>
老天總算有點良心。可他為什么要閉著一只右眼？澤蘭撫摸他冷峻側(cè)臉，覆上右眼處一道狹長血痕，凹凸不平的觸感殘忍且真實。兩層重疊睫毛沾滿泥灰。

“疼不疼？”

蘭蘭，他的蘭蘭，被壓在烈火燃燒的塌樹之下，開口第一句話，竟是問他疼不疼。

“不疼，一點都不疼。”

“可我好心疼啊……”澤蘭探上前去輕吹傷口，“吹一吹，痛痛飛飛?！?/br>
那一瞬間，什么天下，什么明門，什么潛淵，蕭斂風(fēng)都不想管了。家國之業(yè)，血海深仇，江湖重任，他都不在乎了。只想做個自私的男人，和愛人共度余生?！疤m蘭，我們回六川，哪都不去了，永遠在一起?！?/br>
澤蘭笑得有氣無力，“六川有什么？”

“有魚。你去的時候是冬天，湖水結(jié)了厚冰。春來冰雪消融，就能看見一群群的游魚。湖邊有松樹，魚吃松花，你吃魚。我每天都做給你吃?！?/br>
“還有呢？”

“你不喝酒，我們就不釀酒，用春水煎茶，煎雨后普洱。我們泛舟到湖心，我給你倒茶，你看書?！?/br>
“只有這些嗎？”

“六川四面環(huán)山，最高一座可以遙望殷京，云霧就在腳下，山路有清甜溪泉?！?/br>
“不對，都不對，這些都不重要。”澤蘭搖頭，“六川有什么？你知不知道？”

“有……什么？”

“有你啊，阿風(fēng)?！?/br>
蕭斂風(fēng)合眼，落下淚來。

“阿風(fēng)，我愛你，我好愛你啊。”

只想將這滿腔愛意傾訴，生怕再無機會。

“你是我的家啊，有你在身邊我才安心。我想你，我好想你，我睜眼閉眼都是你。阿風(fēng)，我不要和你分開，我再也不要和你分開了。我們回去六川，你把我關(guān)起來，把我鎖起來，好不好？好不好？我是你一個人的……”

各種酷刑未能使他動搖分毫，澤蘭一番話要他連心尖都顫個不停。

月亮只剩乳白半環(huán)浮在天邊，白煙裹挾土灰籠罩城上，舉目昏黑一片，仿若慘死人的冤魂。澤蘭雙腿傷重，蕭斂風(fēng)始終將他緊抱，不曾停歇分秒，拖著腳鏈躲避著從天而降的火炮，與不知何時會轟然倒塌的房屋。

殷兵還未列隊殺進，不知此次行軍主將。近年朝廷局勢詭譎，列沄突襲定南，恐怕與他野心有關(guān)。歷經(jīng)幾日幾夜的殘忍拷問，蕭斂風(fēng)實則氣力盡失，不過懷中既是澤蘭，他便有了無限力量。幸而翻過城墻尋到馬廄，二人連夜奔走，天明時終于尋到一處洞xue暫時落腳。

蕭斂風(fēng)不信神佛天意，如今卻知人為何會相信輪回轉(zhuǎn)世。實是執(zhí)念難斷，若此次不幸命喪，他定想望來生能再續(xù)前緣。

或許兩人今世相遇，便是因前生未及見面。他們是命中注定的伴侶，曾經(jīng)同為一人，澤蘭到哪他都能找到的。如同這次他以六川劍感知到澤蘭存在，發(fā)瘋般將手腳鐵鏈自石墻中拽出，一路尋來，終于又與他相擁。

蘭蘭穿金服當(dāng)真好看，可惜自己只剩下一只眼欣賞了。伽澤祈蘭的手下似與他有不共戴天之仇，下手狠毒非常，刑房所有刑具全在他身上過了一遭。想來可恨，那夜若非走火入魔，殺戒大開，因劍意攻心而昏厥，又豈會落到他的手上，瞎了這一只眼。

若澤蘭這兩條腿被壓斷，他定要他十倍奉還。

他不知完哈約對澤蘭有情，若知道他遭此橫禍，只會同他一樣心痛。

澤蘭早已沉沉睡去，蕭斂風(fēng)自是要守著他，間中只肯小睡片刻。待天又暗下，天地再無聲響，才起身走出洞xue。將衣衫撕下，浸入泉水洗凈，再回來為他擦拭，他的蘭蘭素來都該干干凈凈。

澤蘭臉上泥污全被細(xì)心抹去，睡相更形恬靜。蕭斂風(fēng)借火光低首癡看了許久，為他理好耳邊碎發(fā)，俯身輕吻他的雙唇。澤蘭唔了一聲，緩緩睜開雙眼，其中笑意流淌，軟軟喊聲阿風(fēng)，便勾住他脖子用力回吻。

第七十二章

久別重逢，一個吻怎么夠，可惜腿骨受了傷，萬幸只是移位而非斷裂。蕭斂風(fēng)解開澤蘭腰間紫綢，自他腿根而下按揉正骨。澤蘭一看這畫面就興奮了，本想拿腿蹭他臉頰，苦于疼痛，眼看什么都做不成，不禁扼腕嘆息。蕭斂風(fēng)只笑而不語。

落得如今這局面，歸根結(jié)底還是因自己先跑去和完哈約見面，澤蘭心中有愧，口不擇言，半撐上身看腫脹膝蓋，說腿斷了也好，“斷了就不能亂跑了?！?/br>
蕭斂風(fēng)當(dāng)下斥一句胡說。澤蘭坐近身去看他右眼刀疤，重遇的歡喜漸漸消逝，取而代之的是滿滿的自責(zé)與后悔，“沒胡說，錯在我。在天慶府時我要是能等你回來，就不會有這些亂七八糟的事了。阿風(fēng)，你是不是……是不是看不見了？”

蕭斂風(fēng)將他腰裙重新系上，避重就輕道：“還剩一只眼?！?/br>
澤蘭咬緊牙關(guān)，眼里布了層層陰翳，殺氣外溢，似足一個反派。蕭斂風(fēng)撫平他緊鎖眉心，安慰說事成定局不必多想，總歸還能視物。他卻還是黝黯模樣，“是我的錯?！?/br>
“伽澤祈蘭的手下所為，與你又何干？”

“他是——”

為了我。

何出此言？

因為完哈約喜歡我，他嫉妒你，才對你下此狠手。

澤蘭說不出口，阿風(fēng)已經(jīng)受了這么多的傷，還給他添這些堵做什么，便改口說完哈約是個壞人，是個殺人不眨眼的大魔頭。蕭斂風(fēng)神色卻是一沉，澤蘭心說不好，他殺了二十余個守城金兵，照說也是個殺人如麻的大魔頭。

雖說戰(zhàn)事已起，殷兵來勢洶洶，定南金人不過再多活兩三日，可他們到底是因蕭斂風(fēng)而死。他自幼受仁民愛物之教，潛淵又重江湖道義，門規(guī)首條只四字：不可濫殺，可他卻結(jié)果了這么多條人命。

蕭斂風(fēng)提劍劈開手鐐腳鏈，澤蘭看著清寒劍光陷入沉思。阿風(fēng)有走火入魔之兆，他怎會看不出來。六川劍法如此變態(tài)，連創(chuàng)劍者都會被劍意反噬。蕭斂風(fēng)雖是男主，可男主如今竟瞎了眼，誰能保證他的金手指仍在，諸事都順心順意。

澤蘭溫柔捧起蕭斂風(fēng)手腕，他功力未深，好歹也有些內(nèi)力，此時全經(jīng)相貼肌膚渡送。蕭斂風(fēng)自然不肯，想要抽出手腕，卻聽他委屈道：“你就準(zhǔn)我為你做些事吧，我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