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一瞬間，初空無涯錚然拔起，化作一道流光。

這是他修行兩世，所使出最快的一劍。

或許不該稱為劍，他只是完成了一個，無比熟練地動作。

天湖火焰熄滅，雷電停歇。孟雪里渾身淌血，低頭只見手中“魔元”變化，表面一層魔氣消散，妖氣溢出，原是剔透鮫珠。

胡肆大笑，他胸膛被長劍穿透，卻沒有血跡潑灑，心臟處堅如磐石，赫然是一顆漆黑魔元。

茫茫黑霧噴涌，瞬間淹沒了他的身體。一道金光沖出黑霧，神魂脫體，隨磅礴魔力直上云天。

他竟然舍棄rou身，要以強大神魂飛升天外。同是絕世天才，同樣修道二百余年，胡肆神魂強度與霽霄不相上下，霽霄能夜游千里，奪舍重生，胡肆亦能從天湖，抵達天外。

天空放晴，火云開路，魔息伴行。

霽霄扶起孟雪里，仰頭向更高遠天空望去。

金色神魂即將抵達天穹裂縫，輪廓邊緣甚至被星河銀輝照亮。

南海島嶼，最高樹枝上，雀先驚喜道“你真的下來了，你聽見我喊你了吧”

胡肆笑起來“只是一具分魂化身?！?/br>
“怎么做到的好厲害?！?/br>
“分魂出竅的小神通，不值一提?！?/br>
此時，不遠處天湖仍在燃燒，大海驚濤海浪，長春峰懸停半空，投下龐然陰影，極具威懾力。

而他們一人一妖坐在樹梢上，安靜遠望，好像世界末日前夕，放棄逃生的一雙逍遙伙伴。

雀先明晃蕩著雙腿“不管怎樣，你還有空下來找我，看來事情不算太嚴重，你們已經打完了吧”他飽含期待地問道。

“嗯。”胡肆沒說是，也沒說不是，只應了他一聲，“你別再掉羽毛了，很丑。”

雀先明反駁道“不會，我的羽毛最漂亮，新長出來的會更漂亮”

“嗯?！焙劣謶艘宦暋?/br>
雀先明笑道“那你也別再做壞事了，我也不說臟話了?！?/br>
胡肆聲音漸漸虛弱“嗯?！?/br>
“你答應了”雀先明指天，“那等通天之門打開，我飛上天去，給你摘一顆真的星星”

“嗯來不及了。功敗垂成。”

雀先明好像沒聽到，自顧自地說“我們和好吧，還像小時候一樣，整天在一起玩兒”話沒說完，眼淚先掉下來，“你后悔嗎”

“與天賭勝，要么擁有一切，要么一無所有。”胡肆說，“盡力試過，不后悔?！?/br>
雀先明眼前無數(shù)光點飄散，像一群螢火蟲飛過，轉瞬消散無蹤。

樹枝一輕，枝頭只剩他一只妖。

明月湖一戰(zhàn)，霽霄出劍后，說還差一點。不僅是說“距離打開通天之門還有差距”，更是說劍還“差點意思”。差之毫厘，就不夠“圓滿”。

那時他用一萬劍，卻只出了一劍；今天他用一劍，卻要出一萬劍。

誰能想到，劍尊一生中最圓滿，最強大的一劍，是用來殺死自己師兄的那一劍。

胡肆神魂離體，飛升不成，亭中法身又被長劍穿透，生機將絕。只余一口氣在，還有一絲殘留意識。

但他面上不見悲傷，甚至笑了笑“哭什么，總算有件事，我做的比你強。殺過我那么多次，該習慣了。”

霽霄身體微顫，目光冰冷，聽他這樣說，才知道自己在流淚“你一直比我強?！?/br>
胡肆搖頭，靜靜看著他，神色極其復雜“如果真有下輩子，做草木，做妖魔，不做你師兄了。”

霽霄“那你做我?guī)煹?，我來做師兄?！?/br>
“就像那個姓虞的傻小子我才不做?！焙练ㄉ硌凵駵o散，“我要去見師父了。我很想他。”

孟雪里抱了抱霽霄，后者將頭埋在他肩膀上。

轟然一聲巨響，天湖化作千萬滴雨水，瀟瀟大雨傾落人間。

大蛟聽見驚天響動，絕望道“還沒打完嗎”

二蛟“快跑?！?/br>
只有三蛟一根筋地沖上去“虞兄弟當心”

他蛟身騰躍，試圖包裹虞綺疏，回頭見兩個兄弟游得沒影了，納悶想道你們跑什么，不是說要保護虞兄弟嗎

狂風止息，海面恢復平靜，云散日出。

天穹裂縫擴大，像一張巨口張開，漫漫金光蘊含龐大力量，普照人間。

“門開了，只差兩個剎那，他沒來得及?！膘V霄說，“走吧?！?/br>
他抬起頭，抱起受傷的孟雪里，駕云而去，毫不留戀。

那道金光追不上他。

三蛟擋在虞綺疏面前，被金光照耀，只覺沐浴春風，飄然飛起，它褪去蛟鱗，長出新鱗，身體變強壯，如云中山脈起伏。

通天之門打開，赤子乘龍飛升，就像霽霄最后的劍一樣圓滿。

虞綺疏卻拍拍三蛟腦袋，黯然傷神“我們不去，走吧。”

三蛟已化了半龍，聽話地掉轉方向，載他遠去。

戰(zhàn)斗以一場迅疾暴雨結束，雨過之后，世上再沒有天湖，也沒有天湖境主。

世人對這一戰(zhàn)，不知道太多細節(jié)，只說“劍尊與境主斗法，威力沖開了通天之門”，并著實激動了一陣，紛紛駕馭飛行法器、長劍上去探索。

后來人們發(fā)現(xiàn)，那道門門檻太高，至少需要圣人境才能一試，暫時跟他們沒什么關系，還是腳踏實地修行有用。

大戰(zhàn)之后，長春峰師徒消失了一段時間。這段時間不算太長，約莫半年。

有人說，孟雪里回去治理妖界；有人說，霽霄已經飛升了；還有人說，某天晴朗星夜，親眼看見虞綺疏騎著龍在飛。

眾說紛紜，擁雪學院倒沒有解散，學生們自愿留下自習，相信老師還會回來。

半年后，長春峰歸位寒山，虞綺疏最先回來打理觀景臺，栽種桃樹。然后霽霄、孟雪里回到擁雪學院，繼續(xù)上課。

學院規(guī)模逐年擴大，分院遍地開花，優(yōu)秀年輕弟子如雨后春筍，迅速成長。

人間沒有新鮮事，各地仍有舊王朝覆滅，新國度崛起。

人們漸漸遺忘南海上空曾有一片湖水。

十年后，霽霄與孟雪里絕跡人前，只余傳說。虞綺疏繼任學院院長，三界仍無生靈靠近通天之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