聰明卻自負的老者怎么可能——怎么可以相信，性格本應(yīng)定死的這樣的一個年輕人，居然在短時間內(nèi)，發(fā)生近乎天翻地覆般的轉(zhuǎn)變。

他從金發(fā)少年的眼中還是看不到野心，但看到了遠比此前任何時刻都要明顯的“目的”。

“我來證明你的錯誤，塞尼迪大人。”

塔希爾突兀出聲。

“——”

塞尼迪上升的呼吸頓時卡在了喉嚨口，發(fā)出了極為壓抑難聽的氣聲。

……

——不可能。

——那時候，從這個少年眼中確定到的“與他人無關(guān)的冷漠”，絕不可能有假。

不愧是高高在上的維希爾，老者順利地收斂住轉(zhuǎn)瞬的失態(tài)。

但他仍在質(zhì)疑，他無論如何都找不到合理的解釋。

究竟是什么理由，出現(xiàn)了什么契機。

才會讓一個從骨子里冷漠高傲，不會被任何人所影響，更不會主動改變身處現(xiàn)狀的少年，做出如此不理智的決定？！

這是在“宣戰(zhàn)”。

沒有實權(quán)卻有盛名的大祭司，向另一層面占據(jù)高位、看似不可動搖的維希爾，發(fā)出了強硬到避無可避的挑釁。

就因為兩個和奴隸差不多的平民的生死？

就因為這點小事？

塞尼迪有理由感到憤怒，更有理由覺得不可理喻！

必須狠狠地教訓(xùn)這個狂妄的年輕人……必須讓他知道，名為潛規(guī)則的界限涉及到了太多的人，不止是最顯眼的維希爾。

它是不被允許如此草率、莽撞、隨意地去打破的，誰都無法允許。

“原來如此，我明白您的意思了?！比岬系?。

“如果我犯下了罪行，下一場審判大可由您主持，在瑪阿特女神的注視下進行對我罪惡的審理。但是，早已落定的判決，從未有過推翻再行的先例?！?/br>
“這是對神明的褻瀆，觸怒了女神，失控的罪罰就會降臨到所有人的頭頂，無人有這個權(quán)利?！?/br>
他不著痕跡地混亂了主次，將重點引到了強調(diào)神諭判決的不可置疑上。

神的罪罰猶如一塊誰都不敢承受的巨石，放在任何信仰堅定的人面前，都是擋在腳前不可逾越的阻攔。

塔希爾就在受這條戒律之人當中，甚至，他是其中受限制最大的那一個。

可少年認真地聽完了這段話，表情仍舊未起半點漣漪。

“所以，我想使用不會觸怒神明的方式。”

“塞尼迪?！?/br>
他突然叫出維希爾的真名，沒有帶上后面的尊稱。

“既然我們就在瑪阿特女神的注視之下，那么，你能回答嗎？”

真正的審判開始了。

金發(fā)少年筆直地上前，走上石階，來到最高法庭的門前。

由于正式的審理還未開始，法庭內(nèi)空無一人，只有擺放在最深處高臺上的女神像肅穆而莊嚴。

他從維希爾身旁徑直走過時，沒有側(cè)目去看。只等到步入高處，才回頭望來。

……

瞳孔不明顯地顫栗，和不久前一樣，無數(shù)片段如潮水般涌來。

塔希爾看到了塞尼迪。

短短幾瞬，他便將“老師”升為維希爾后的點點經(jīng)歷過目，其中，就出現(xiàn)了一個月前所得知的內(nèi)容。

塔希爾的眼睛，能夠看到的未來，其實是“背叛”。

他能看到纏繞于人身上顏色最為赤紅的因果。

“背叛”包含了多種。

對親情的冷淡，對愛情的背離，對友情的放棄……這之中，還包括了對信仰的偏離。

塞尼迪將會背叛他的信仰，背叛他的君主。

即使此時的他還未察覺，也還未走到塔希爾所“看”到的那一步。

身為最受法老信任的維希爾，坐在如此重要的位置上，利用神諭影響判決的結(jié)果，謀取私利。

不能允許。

塔希爾的心對他自己說。

雖然，這件事從始至終都與他無關(guān)，就算真的發(fā)展到了那一步，也不會對身為大祭司的他有任何不利。

但……

——我不允許，你背叛拉美西斯。

從上方回頭之時，塔希爾最先看到的不是塞尼迪，反而是隨同士兵一起落在最后的那名褐發(fā)少年。

直射而來的陽光過于刺目，以至于無人能觀望到金發(fā)大祭司此刻的神情，也無法看清他湛藍的雙眸中，最后的一絲猶豫被他自己強硬地抹去。

如此一來，塞尼迪便籠罩在少年大祭司真正高高在上的視線之中。

“——你對神明的信仰，是否還如以往那般堅定？”

他問了出來，嘴角不曾含笑。

“塞尼迪大人，你肯定明白，神不會容許近在咫尺的謊言?！?/br>
那美麗純潔如若神眷的少年就站在高處，目光向下方投來。

被目光所覆蓋之人，都會覺得他的視線似從遠比人間更高的天上來，冰冷得不帶有一絲人氣。

這必然近似神明的視線，為的是對越過界限的無知凡人進行審判。

有的人，比如將“罪人”帶回的士兵，此時便惶恐不已地低下頭，匍匐在地。

不過，還是會有人得到的感受不止于此。

比如被自己的后輩，被打破了自己的設(shè)想的后輩——步步緊逼到這一步的維希爾，塞尼迪。

“……”

身披華飾的老者面覆寒霜，眼神也如冰刃般鋒利。

及時等同于恥辱，也不能不承認：

不知歷經(jīng)了多少風雨的維希爾大人，竟然被一個乳臭未干的小鬼的一句話，動搖了內(nèi)心。

第23章

其實，塔希爾一直難以理清，自己應(yīng)當怎樣看待拉美西斯。

這份無比復(fù)雜的心情，從知曉拉美西斯就是【偉大法老拉美西斯二世】的那一刻，似乎就已經(jīng)存在。

只是那時他還沒有完全想明白，更不知道該怎么處理。

笨蛋王子人如其名，吵鬧，吵鬧，是真的很吵，但卻是第一個說出要做他朋友的人，他在不知不覺間離他越來越近。

偉大法老就是太陽，熾熱，耀眼，高懸在天空遙不可及，這個名號本來永遠也無法對應(yīng)上確切的人，更像是少年心中最無法替代的一個標志。

這樣的兩個人，怎么會一下子融合到一起呢？

——當時，甚至于現(xiàn)在，這個仿若天降的問題始終讓塔希爾困惑不已。

不管事后是否會做出行動，他能一眼看穿許多事的真相。

明明學(xué)習(xí)中遇到的再困難的題目，聰慧的少年都能迎刃而解。

唯獨這個。

唯獨這一個。

“……”

“真難。”

在不會被任何人發(fā)現(xiàn)的淺塘邊，百思不得其解的金發(fā)少年像是自暴自棄了。

他放下拿著就沒翻幾頁的書，把下顎暫時放在屈起的膝上，雙手抱住腿，低垂眼瞼下的半張臉箍在手肘之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