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冷醒了,發(fā)現(xiàn)外面天亮了,是非常非常明亮的黎明,往窗外望去,大地一片白茫,一夜之間,突如其來的大雪掩埋了一切,冬青樹的林木線在遠(yuǎn)方像浪一樣起伏。現(xiàn)在還不到十月,照理不該這么冷,聽列車員說是有一股突來的寒流,帶來了一場強(qiáng)降雪。他加了一件外套,疊著前襟裹在胸前,還是覺得冷,不由想起走的時候從衣柜里拿衣服,想挑件厚點(diǎn)的,視線不自覺就掃到那件掛在最里面的深藍(lán)色羊毛大衣,自己都不敢相信它竟然還在這里,從買來就沒有穿過一次,就這樣從CTR陪他來了S市。但每次冷的時候都會想起它,大概因為那是他柜子里最暖和的一件衣服了吧,每次想起它,就會不可避免地想起那間狹小的出租屋,兩個人的雙人床,想起沒有去成的伯克利,不知道有多冷的波士頓,想起他泡的那碗泡面……火車到了最北端,傅錯拎著行李下了車,月臺上除了戴著大帽子的值班員,就只他一人。車站挺大,卻像是被拋棄在世界盡頭一般的冷清。走出車站,眼前的開闊讓他不由自主停下腳步,駐足在火車站的臺階上,四周看不到什么高樓大廈,整個世界好像是在寒冷的紙上被冰做的裁紙刀削出來的,削得薄薄的,冰的刀刃刮在極寒的大地上,到處都是飛舞的冰沫。這里不擁擠,不忙碌,隨便一口呼吸,肺里就是干凈冷冽的空氣,像煥然新生。他沒有目的地,只是跟著感覺走,晚霞了,經(jīng)過一家青年旅社,就停留一晚,朝霞了,就再上路。一路上他有意避開人群,因為譚思說過想去荒無人煙的地方。往偏僻的北方行進(jìn)時,經(jīng)過一處小鎮(zhèn)子,說是鎮(zhèn)子,可能連村子都不如,只有十來座木屋在雪地里星羅棋布,房子們還沒電線桿高,盡頭就是莽莽的森林,有一條河穿越其中,還沒有結(jié)冰。傅錯問了旅館的主人,他們說河的對面就是俄羅斯。當(dāng)?shù)厝烁嬲]他最近天氣不好,不要一個人進(jìn)森林,他還是去了。雪下得不厚,但林地上還是鋪了一層白,腳踩上去喳喳作響,偶爾會有堆雪從樹枝上掉下來,或是被風(fēng)一吹,就像霧凇一樣四處飄散。雪后的森林寂靜無聲,他只聽得見自己的腳步聲和呼吸聲,走了不知道多久,一條大河擋住了去路,傅錯停下腳步,茫然眺望著眼前的河流,它比他想象中寬多了,像巨人的臂膀,卻沒想到河面會那么靜,宛如一面鏡子。是一個內(nèi)向又溫柔的巨人,這很譚思了。這里就是荒無人煙的地方。他提了提肩上的肩帶,自言自語著:“……你想怎么撒歡???”他在這個國家的最北端,獨(dú)自體會著死亡和孤獨(dú)。風(fēng)雪變大前,他將一片貝斯撥片埋在了一棵冬青樹下,或許來年的春天,會有什么動物把它拿去筑巢,它會在樹上,又或是在水里,被帶去更多野蠻生長的地方。譚思會很喜歡這個點(diǎn)子的,因為這很硬核。太陽落山前,他頂著風(fēng)雪,費(fèi)力地循著自己的腳印回到了鎮(zhèn)上,差一點(diǎn)這些腳印就要被蓋住了。鎮(zhèn)上只有一家小酒吧,風(fēng)雪太大,已經(jīng)關(guān)門了,傅錯走到門前,戴手套的手擦了擦結(jié)霜的玻璃,看見里面似乎還有燈光,哆嗦著拉起門環(huán)叩了叩。幾分鐘后門開了,開門的是一個金發(fā)碧眼的俄羅斯姑娘,傅錯有點(diǎn)意外,愣了一下,才想起用英文說:“Iein?”他縮著肩膀回頭示意外面的降雪,“It'stoocoldoutside.”金發(fā)姑娘笑了笑,拉開門用中文說:“我會說中國話,進(jìn)來吧?!?/br>傅錯走進(jìn)來,雪也跟著他飄進(jìn)來,肩膀上也都是雪,但屋子里面燒著爐火,他肩上的白雪一會兒就化掉了。俄羅斯姑娘好奇的打量著這個英俊中帶著點(diǎn)兒憂郁頹唐氣質(zhì)的青年,他顯然不是當(dāng)?shù)厝?,不知道為什么這個點(diǎn)兒還在外面走,而且……看見他背上背著樂器包,她好奇地問:“這是吉他嗎?”傅錯把包放下來,靠在吧臺邊,說:“不是,是貝斯。”“貝斯不是吉他嗎?”傅錯不知如何解釋,笑了笑說:“也算吉他,是低音吉他?!?/br>俄羅斯姑娘給他倒了杯酒,趴在吧臺問:“能彈嗎?”傅錯喝了口酒,看著滿眼期待的金發(fā)姑娘,搖搖頭:“我不會彈貝斯。”俄羅斯姑娘一臉的不解:“那你……”大雪天背著它在外面走?電話鈴響起來,姑娘沒把話問完就去接電話了。傅錯摘下手套放在吧臺上,靜靜地喝著酒,酒有點(diǎn)嗆人,入喉后特別辣,但身體也立刻就跟著暖了起來。身后傳來火焰的剝啄聲,他回頭瞅著通紅的爐火,一明一滅的火光讓他想起那晚橋上閃爍的無數(shù)車尾燈,紅蓮一樣的火光,在黑暗中閃動著,四處播撒著火種……恍惚間他聽見身邊有人笑著說:“你不攢錢買別墅了嗎?”像是譚思的聲音,又像是另一個人。深夜時風(fēng)雪停了,天邊出現(xiàn)了極光,但并沒有人特別在意,這么美的極光,只有他一個人徹夜欣賞。那之后他又從北往南走,每個城市都會停留一下,坐了很多趟順風(fēng)車,開車的人要去哪里,他就跟著去哪里,就這樣迷迷糊糊輾轉(zhuǎn)到了墨脫,跟著一群國外音樂學(xué)院來采風(fēng)的團(tuán)隊進(jìn)了西藏。有一天能見度特別好,他們望見了世界最高峰,只是老有一片云繚繞在山峰處,一直也等不到它飄走,雪白的山頂就這樣偶爾露出來一點(diǎn),看著很害羞的樣子。傅錯笑了笑,心想。晚上有一場篝火晚會,老外請他幫忙伴奏貝斯。“我不會彈貝斯?!备靛e說。老外有點(diǎn)詫異:“那……能借你的貝斯嗎?”傅錯有些猶豫。最后還是把貝斯借了出去,也許是因為知道譚思一定會借的,譚思和他不同,并不介意別人碰他的貝斯,只要對方彈得足夠好,他就可以分享自己的樂器。晚上,人們圍著篝火開起了音樂會,各種民族樂器西洋樂器粉墨登場,傅錯聽見那把Gibson的貝斯再度響起,貝斯手抱著它在懷里盡情sp,換來陣陣掌聲,唯獨(dú)他卻鼻酸了。在那條好久沒聽到的重低音線上,各種樂器都加入進(jìn)來,卡洪鼓,吉他,小提琴……人們載歌載舞,有熱情的藏族姑娘上來拉他,他笑一笑搖搖頭婉拒了。深夜從帳篷里出來,星空那么璀璨,星光干凈得好像可以直接落進(jìn)眼睛里。這一路他見過太多壯美的和平凡的,一直在心底積淀著,有時想要狂溢出來,他就拼了命地壓住。星光一閃一閃,像循著某種樂律,傅錯抱著手臂抬頭仰望長空:“不玩樂隊了,你們?nèi)フ覄e人吧?!?/br>然后它們好像一下全都不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