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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趙彭來到玉芙殿時,容央正頂著一雙又紅又腫的眼坐在桃樹下走神。 小石桌上沏有香氣裊裊的花塢茶,一杯被容央雙手捧著,一動不曾動過。 趙彭上前坐下,想著今日的那三道圣旨,也是神情黯淡,顧自倒了一杯茶潤口后,盯著近處的一地落花,第一次這樣久久不開口。 最后,還是容央先出聲,聲音淡淡的,聽不出悲喜:“這荒唐的主意是誰出的?” 趙彭默了默,答:“范相公。” 容央冷哂:“就是那位號稱國士無雙的范大丞相?” 趙彭點頭,知她此刻對范申很不待見,開解道:“因褚家軍大敗,遼軍這回在關(guān)外士氣大振,對中原已是虎視眈眈,可大鄞剛經(jīng)歷幾場大戰(zhàn),朝中又要推行新政,實在不能再在軍事上有所折騰。爹爹舍不下你,又不得不答應(yīng)和親,只能聽從范申的下下之策,荒唐……是荒唐些,可就當(dāng)下的情形來看,已是最明智的抉擇了?!?/br> 明智? 把她的幸福凌駕于那么多人的犧牲和痛苦之上,就是所謂的明智嗎? 用賢懿的一生為代價換來的自由。 用呂氏的犧牲來成全的自由。 用父親背叛對母親的承諾鋪就的自由。 就是那所謂的幸福嗎? 容央胸口如被一塊巨大的石頭壓覆,抬頭道:“都是偷來的,損人利己,茍且偷生,算什么明智的抉擇?!?/br> 趙彭張口結(jié)舌,因為知道她說得對,所以一時間找不出話來反駁,也就再找不出話來開解勸慰。 于是索性就不勸了,改回往日的做派:“福禍相依,得失有數(shù),你也就別得了便宜還賣乖了?!?/br> 這一招果然還是奏效,容央心頭立刻火起,三分低迷被惱怒占去,冷然道:“你以為對你而言,這抉擇又算明智嗎?” 趙彭淡哂,一副不以為意的模樣:“和我有何相干?” 容央哼氣,不知是該惱他自負(fù),還是恨他無知:“貴妃雖然痛失愛女,但終究獲利最大。爹爹為守住對嬢嬢的承諾,這十年來,無論大臣們怎么勸、怎么逼,就是沒動過一絲立后的念頭,你這唯一之嫡子、板上釘釘?shù)幕侍由矸莘侥苁氐浆F(xiàn)在??裳巯沦F妃晉升,禁廷里任何一個皇子,她都可以收至膝下?lián)狃B(yǎng),指不定哪一天,還能自己生下一個,到那時,你,又會是什么?” 趙彭喝茶的動作一怔。 容央一雙黑黢黢的大眼直直盯著他:“大哥早幺,二哥雖被封王,但一無封地,二無兵權(quán),如果貴妃不做皇后,朝中根本無人可撼動你的前程??裳巯滤铏C(jī)上位,日后一旦扶持他人,你該如何自處?” 在禁廷,沒有母親照拂庇護(hù)的孩子,從來都是勢單力薄的。趙彭和她能平安恣意地成長至今,除官家的偏愛外,一份最正統(tǒng)的血脈也功不可沒。 可如果真的有那么一天,這世上有了另一個和他們同樣尊貴、甚至于更尊貴的血脈,趙彭觸手可及的東宮之位會怎樣? 攫金不見人。 屆時,只怕就算他不去爭,不去搶,也會成為某些人必拔的一根刺吧…… 容央越想越感后怕,心頭的三分火再度化為沮喪茫然,趙彭看在眼中,靜默半晌,還是明亮一笑:“你這杞人憂天的本事,是越發(fā)見長了,別說現(xiàn)在還是風(fēng)平浪靜,就算日后暗流洶涌,風(fēng)雨如磐,你又怎知我無力自處,無力披荊斬棘? “難道我在你眼中,就如此庸懦無能,不堪一擊?” 春暉燁燁,他坐在燦然桃花下,十六歲的少年,眼神第一次這樣銳而亮,倔強(qiáng)又溫暖。 容央眼眶一熱。 趙彭便朝她一眨眼,壞笑:“再者,也得她生得出來兒子不是?” 容央眼邊打轉(zhuǎn)的淚頃刻被逼回去,悶聲:“你又知道她生不出來了?” 趙彭:“能生早生了?!?/br> 呂氏進(jìn)宮至今,膝下僅賢懿一女,縱然最近這些年靠著和先皇后越發(fā)神似的脾性從四妃中脫穎而出,圣寵不斷,也并沒有再妊娠過。 照理說,就呂氏如今的年齡,再度生產(chǎn)的可能性并不大,可正所謂世事難料,事在人為…… 能生早生? 當(dāng)人家不懂似的,指不定此刻就在預(yù)備著了。 容央嘟囔:“你就烏鴉嘴吧。” 趙彭揚(yáng)眉:“我這嘴可沒你那雙眼睛靈光?!?/br> 容央怔忡,反應(yīng)過來他是在揶揄自己眼光不好后,一腳踢去。 趙彭忙躲,手里茶杯濺開茶漬,燙在白嫩嫩的手背上,立刻紅開一片。 “啊……你!” 掏出絲帕來擦,一邊碎碎念:“好在那褚懌是個皮糙rou厚的……” 容央正心虛兼心疼,聞言:“……” ※ 玉芙殿里云銷雨霽,呂氏所居的元禧殿里仍然悲聲震天。 斜陽穿過檻窗,灑在呂氏單薄的雙肩上,云鬢凌亂的賢懿跪在她膝前吞聲飲淚,一口一聲“jiejie”,一聲一次“我該怎么辦”…… 呂氏低頭,精心描過的一張臉也已被淚痕洇濕,侍立邊上的大宮女暗暗揪心,開口再勸:“殿下,圣旨已下,天命難違,您在這兒苦求娘子,也是于事無補(bǔ)啊……” 賢懿哪里肯聽,緊緊抓住呂氏裙裾,挪動膝蓋上前:“jiejie,娘子,貴妃……您只有我一個孩子,您一定不忍心把我嫁去大遼,您……” 話聲未完,那雙顫抖的手突然被呂氏抓住,恍惚中,竟也是如溺水之人抓浮木一樣,緊緊的、死死的。 賢懿愣住。 霞影映窗,滿室殘陽,呂氏淚濛濛的雙眸中似有金輝浮動,又似有寒流暗涌。 “我不忍,但這一回,你必須依旨照做?!?/br> 賢懿雙瞳漸漸放大。 呂氏噙著淚,把她的手一寸寸拉近,拉至腹上,聲顫如斷珠砸地:“明白嗎?” 賢懿眶邊熱淚滾落,一臉茫然,繼而滿眼錯愕。 呂氏含淚而笑:“這一回,不是為她,是為你,為我?!?/br> 第14章 、神交 因褚懌“奉命”臥榻,這日送往忠義侯府的賜婚圣旨,乃是文老太君親自領(lǐng)著一眾家眷接的。 文老太君年登花甲,龐眉皓發(fā),心寬體胖,歷來是闔府最自在曠達(dá)的那一個,然今日接下這一封圣旨后,素日眉開眼笑的一張臉竟像霜打的茄子似的。 皺巴巴,冷冰冰,再沒展顏。 屏退一眾家眷后,文老太君左思右想,越想越氣血上涌,一踅身,風(fēng)風(fēng)火火就朝褚懌所住的聞汀小筑奔去。 這位老太君自幼習(xí)武,乃是和忠義侯褚訓(xùn)一并上過戰(zhàn)場的巾幗女將,故而即便年邁,一把骨頭仍是硬朗得響當(dāng)當(dāng),拄著拐健步如飛的模樣,輕快如船夫撐篙,甩得身后一溜大小丫鬟東倒西歪,望塵莫及。 午后,綠意蔥蘢的庭院里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