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來那應(yīng)該是她第一次親眼見到阿歸臉色有變化,雖然只是眨眼間的事,下一刻他已經(jīng)變回了那張沉穩(wěn)謹慎、毫無波瀾的臉:“大小姐請別介意,他打小在村里就招人嫌,否則也不會在蹲號子的時候被人打得那么慘了。如果您不喜歡,我過陣子就把他打發(fā)回鎮(zhèn)上……”其實她從一開始就該發(fā)現(xiàn),平靜的水面下涌動著一絲絲暗流,然而那道罌粟花叢中黑白分明的視線卻像一道惡咒,轉(zhuǎn)眼間就將始料未及的噩運帶給了他們所有人。“塞耶東家!塞耶東家!”“云滇的兵打上來了!”“安排霍奇森先生快走!快,快走!”……阿銀仿佛站在虛空中,眼睜睜看著那個焦急、愚蠢、憂心如焚的自己推開手下,從山體內(nèi)部的密道中快步奔向刑房。沒用的,她知道。不論自己再如何竭力伸手,都拉不住那踉踉蹌蹌的背影,頭也不回奔向既定的血腥結(jié)局。“阿爸!阿爸!那個條子的臥底呢?!”刑房里吊著的人幾乎認不出模樣了,她看見周圍人群紛紛讓開,最前面的阿歸扭頭望向自己,手里拿著鞭子,不住喘著粗氣,臉色在火把照耀中森白發(fā)透,眼底密密麻麻全是血絲。“我就知道是他!我就知道是他!!”她聽見自己尖利的聲音瘋狂大喊:“別讓他這么輕易死了!拿來!拿來給我——!”她從馬仔手里奪過注射器,下一刻只聽阿歸把手放在她肩上,嘶啞顫抖地叫了句:“大小姐?!?/br>她早應(yīng)該想到的,那個早從十五歲起就被選來保護她的少年,那個悍利俊俏得像烈焰、冷靜忍耐得像堅冰一樣的少年,這么多年來不論被她怎樣調(diào)戲勾引、信任重用,都沒有主動叫過她一聲阿銀,也沒有露出過這樣破釜沉舟般的表情。“大小姐,”阿歸又叫了一句,不知為何極度發(fā)抖的語調(diào)突然穩(wěn)定下來了,像是所有恐懼都被某種更決絕、更可怖的力量在一瞬間硬生生壓平。下一秒,他突然從后腰拔匕,雪光一閃“撲通!”將吊著那人的繩索砍斷,同時鉗住她脖頸一把擰到身前,刀鋒毫不留情抵在咽喉,血絲一涌而出!刑房內(nèi)像潑爆了的油鍋,驚呼和怒罵同時炸開!她看見手下們推搡怒吼,她看見她父親塞耶被憤怒扭曲的臉。然而在喉嚨被壓迫導致的極度缺氧中,一切景象很快變成了被胡亂涂抹的色塊,在視網(wǎng)膜里躥成金星,歸于黑暗。“放下武器靠墻!”朦朧中她聽見那熟悉的聲音嘶啞到極致:“所有人!靠墻!槍踢過來!”“準備車、汽油、武器,讓我?guī)?!?/br>“不然我宰了她!”不然我宰了她——那困獸般撕裂的怒吼至今回蕩在耳畔,整整十年過去,竟然都絲毫沒有褪色。銀姐耳膜里嗡嗡作響,但不影響她向秦川勾起長長的、嫵媚的眼角。“不重要了?!彼⑿χ鹨陆笳f,“我只是覺得那一個已經(jīng)死了,這一個也不該獨活?!?/br>鯊魚舒舒服服地靠在椅背上笑著問:“你是想殺了他嗎?”銀姐向他一扭頭,長發(fā)瀑布似地甩出一道弧線,半是挑逗半是故意地:“不可以嗎?”“可以啊?!?/br>銀姐似乎沒想到他這么痛快,倒“喔?”了聲。“馬里亞納海溝的存在就是為了探索無政府主義之下的絕對自由,因此我一向尊重每個人的自由意志?!滨忯~頗紳士地一攤手,說:“你的人才,你的恩怨,你想做什么就去做。我等著你的好消息。”兩人對視半晌,銀姐終于風情萬種地媚笑起來,依偎到鯊魚懷中,在他臉頰印下一吻,然后起身一撩長發(fā),還不忘對秦川拋了個火辣的眼神,然后才轉(zhuǎn)身裊裊婷婷地走下了木樓。·木樓前是一條青石路,通向村寨前更加茂密的叢林。銀姐的背影順著那條路遠去,漸漸融進了那金燦燦耀眼的日光里,消失不見了。鯊魚收回目光,從褲袋里摸出一枚小指甲蓋大小的紐扣,拇指輕輕向上一彈,又漫不經(jīng)心地接住,在指間輕輕摩挲把玩。可能因為銀姐最后那記媚眼實在非常好看,作為這世上最后一個懂得憐香惜玉的男人,秦川想了想還是沒忍住,含蓄地問:“火氣太大傷身,你不勸她兩句?”鯊魚慢慢地抽著雪茄,臉上若笑非笑,半晌才突然用兩根手指捏著紐扣,往秦川眼前一晃:“猜猜這是誰的?”那只是一枚普通的乳白色襯衣紐扣,沒有任何商標,因為長期攜帶和擦拭,已經(jīng)失去了光澤。秦川已經(jīng)隱約猜出了答案:“……畫師?”“一年前我受邀途徑中國邊境,畫師以買家接應(yīng)的身份潛伏到我身邊整整三天,期間與警方里應(yīng)外合,使我在最后一天時被困在了一座重重封鎖的大樓里。我在警方趕到之前僥幸找到出口逃脫,畫師為了攔住我,從十六樓上撞碎玻璃,當空徒手一躍而下,神兵天降般一刀剁向我頭頂,從他衣袖口繃飛出了這枚帶血的紐扣?!?/br>“真的是神勇,當時我看著那個人,心里只有這一個念頭。如果傳說中代表戰(zhàn)斗的神靈真的存在,應(yīng)該就長著他那一張臉吧。”秦川沉思頷首,隨后可能是出于職業(yè)本能捕捉到了一個細節(jié):“重重封鎖的大樓為什么還留著出口?”“你發(fā)現(xiàn)了嗎?”提到這個鯊魚似乎變得有一絲愉快:“因為畫師的失誤?!?/br>——失誤。可能是當過十多年刑警,這平淡的兩個字竟然令秦川眉心跳了跳,但他表面倒沒什么異樣,哦了聲問:“畫師也會犯錯?”“是人都會犯錯。有人因為貪婪,有人因為恐懼,有人因為色欲,還有的可能只是……”鯊魚微微一頓,瞳孔里閃爍著意味深長的笑意:“太想自由地活下去?!?/br>秦川眉頭一皺。但鯊魚沒有再多解釋。“我說了,馬里亞納海溝最初創(chuàng)立就是為了探索無邊界的自由,所以我尊重每個人的自由意志。如果一個人真的那么想去赴死——”他望向前方村寨,銀姐的越野車隊正穿過叢林,向遠方起伏的山巒駛?cè)ィ宦奖橐暗慕化B叢林映在他瞳底,這位地下世界聞名的大毒梟攤開手,神情似乎有一點遺憾:“那么我也不會去攔著她。”秦川與鯊魚對視,良久后點頭嘆了口氣:“我明白了?!?/br>鯊魚一手捏著雪茄,笑著拍了拍他的肩,轉(zhuǎn)身向后走去。“我們什么時候動身去華北?”秦川回頭揚聲問。“不用急,再等等!”暗網(wǎng)老板語氣非常悠閑,跟幾天前強硬緊急且不容抗拒的態(tài)度相比,好似突然發(fā)生了一百八十度的劇變。秦川敏銳地察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