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愁所說的——把握這個機會，誰不渴望成為行業(yè)內(nèi)的佼佼者？但這一行就跟木匠差不多，木匠要是沒有好料，也雕不出好作品。一個經(jīng)紀人想要成功，沒有一個好苗子是不行的。

他手上有過好苗子，曲惠是他見過最有天賦的女演員之一，鄭鑫也是天生的明星?？墒青嶖蔚难獪I控訴還在耳邊，曲惠雖然從頭到尾什么也沒說，就連個遺書也沒留下，可顧昭雨卻總覺得，也許就是他對曲惠的關(guān)心不夠，導(dǎo)致曲惠走了絕路。

他都不知道自己還有沒有資格去掌握一塊好木料了。

而且蕭蘅比當年的曲惠還要年輕，顧昭雨懷疑他可能都還沒成年……他眼前大把其他可能，如果貿(mào)然把蕭蘅帶進了這一行，幾年之后蕭蘅變成了第二個曲惠……

那他顧昭雨干脆也自殺謝罪得了。

他能負這個責(zé)嗎？

“我需要跟蕭蘅談?wù)??！鳖櫿延隉o比堅定地說，“我不能……”

他不能隨隨便便做這個決定。曲惠的決定就是他做的，她當時是配音系的學(xué)生，顧昭雨說動了她，把她帶進了圈子里。那之后他一直很習(xí)慣這個“決策者”的身份，而且也一直以一種強調(diào)理性的方式領(lǐng)導(dǎo)和指揮著曲惠，去獲得成功。

一開始，曲惠可能也是開心過的。

“行?！苯B莫愁說，“三十分鐘夠嗎？咱還能一起吃個午飯?！?/br>
顧昭雨：“……”他懶得理紹莫愁，現(xiàn)在一看到她，他就會想起鄭鑫，那也是個定時炸彈……“我要走了?！?/br>
“哎，你怎么慫了??！”紹莫愁氣得直叫，“顧昭雨你怎么回事！”

但不管她怎么激將，顧昭雨都沒回頭，他走過蕭蘅身邊，說了一聲“走了”。蕭蘅愣了一下，立刻跟了上去。

藝術(shù)街區(qū)里不好打車，顧昭雨拉著蕭蘅慢慢走出了攝影棚所在的獨棟小樓，來到了院外的街上。他本來以為自己如果能跟蕭蘅溝通一下，會幫助兩人更快的做這個決定，但一旦兩人獨處了，他反倒忽然不知道說什么了。

顧昭雨對于蕭蘅來說，一天以前還是完全的陌生人，二十個小時以前只是個從他面前經(jīng)過的路人，十二小時以前是跟他在一個空間里呼吸著同樣的空氣的安靜室友，四個小時以前，他們才真正意義上第一次認識蕭蘅。而蕭蘅對他，比他對蕭蘅了解的還要少。

他真的有資格站在這兒大言不慚地說出“跟著我混”這種話嗎。這個發(fā)展也未免太傳銷了。就在他沉湎與自己的思緒中時，忽然感覺到身上一暖，蕭蘅把外套披在了顧昭雨身上。

顧昭雨心里跟著一暖，他有種啼笑皆非的感覺——不知道為什么他和蕭蘅似乎總會落到莫名其妙的資源匱乏的境地里去，要么就是只有一個雞蛋，要么就是只有一件外套。顧昭雨笑了笑，蕭蘅停了下來，安靜地站在那兒，等待著他開口。

“蕭蘅，哥有一件事想征求你意見?！鳖櫿延觊_口了，“說意見也不太對……其實是看你的想法……唉我說什么呢，這個，其實……”

平日的巧言令色都黯然失效了，他看著蕭蘅那雙純黑的、透亮的眸子，說不出一個字來。

“算了?！彼趾鋈徽f，“回家吧。”

如果這個行當不適合他怎么辦，如果他其實能在別的路子上更出色，活得更好怎么辦？顧昭雨扭頭就想走，他這輩子也沒覺得這么難開口過。蕭蘅把他拉住了。

“哥?！彼p聲說，“我都聽見了?！?/br>
“你想讓我當藝人。”蕭蘅說。

顧昭雨訕笑了兩聲，“你聽力真好。”

兩個人沉默了一會兒。

“不是我想，是紹莫愁想?！鳖櫿延暾f，蕭蘅一眨不眨地看著他，讓他產(chǎn)生了莫名其妙的緊張感，他咽了口唾沫，“她想讓你進圈發(fā)展?！?/br>
“那你呢？”

“我？”

“……你?！?/br>
“我……”顧昭雨一片茫然，他想起了自己轉(zhuǎn)行時的雄心壯志，想起了曲惠，想起了鄭鑫，他想了很多有的沒的，“我覺得你很適合?！彼吐曊f道，下意識的試圖撇清自己的主觀意見。

“……”蕭蘅一言不發(fā)，他盯著顧昭雨看了好一會兒，好像在等他給出更多的意見，但顧昭雨已經(jīng)說完了。他們倆又無聲地互相對看了一陣，最后，顧昭雨先打破了沉默。

“這行很辛苦的?！彼f，這一刻，似乎蕭蘅真的成了他的弟弟，不同于任何一個喊他一聲哥、跟他稱兄道弟的人，這一刻他不想從蕭蘅身上得到任何東西，只想跟他掏心窩子地說話。“你會睡眠不夠，有時候還會接一些你自己都覺得莫名其妙的工作，一旦進組，你就要隨時待命，沒日沒夜的拍戲；對了，這行的壞人真是很多，有些人會因為莫名其妙的原因就diss你，你可能會受不了……”他試圖把一樁樁一件件都說得清楚明白，但他心底也知道這樣很卑劣——他把一切都說明白了，似乎這樣就能把做決定的重任都推到蕭蘅身上，這樣，等到哪天蕭蘅后悔了，他也許就能說，可不是我逼你的啊，是你自己決定的。

這種自我保護般的本能讓他覺得隱隱作嘔。但他還是一直說下去，滔滔不絕：“你要跟不喜歡的人做出友好的樣子，有些你喜歡的人反而不能明目張膽地去喜歡，要注意飲食，要注意形象，連臟話都不能再說了……”

最可怕的是，他覺得似乎蕭蘅也看穿了他的推卸責(zé)任的小把戲，這個少年既沒有開口也沒有阻止他不過大腦的滔滔不絕下去，他就那么站在那兒，靜靜地等著顧昭雨說完。

直到顧昭雨說得嘴巴都干了，他感覺演藝行業(yè)已經(jīng)被他貶低得一無是處——其實這個圈子在他眼里并沒有那么糟糕，它時尚，光鮮，亮麗，它回報比率巨大，它能滿足和包容你的一切高雅或低俗的渴望。他停了下來，感覺再也說不出更多了。

蕭蘅一直等到他停下，又低頭看了他一會兒，才輕聲問：“但你會跟我在一起——所有那些不好的東西發(fā)生的時候，你會跟我一起，對嗎？”

這個問題有點詭異。顧昭雨想。他直覺自己的這個回答直接關(guān)系到蕭蘅的決定，他楞了一下，下意識地說：“嗯，當然?！苯?jīng)紀人當然會和藝人一起了，他們是一個組合，是搭檔。

“那我愿意?！笔掁空f，干脆得都沒給顧昭雨反應(yīng)的余地，他就已經(jīng)轉(zhuǎn)身繼續(xù)往前走了。顧昭雨站在他身后愣了會兒神，才追上去。

這一次，他沒有再說什么演藝圈的壞話，他只是追了上去，用胳膊環(huán)住蕭蘅的后背，輕聲說：“蕭蘅——我……我會好好對你?！?/br>
聽起來還挺不對勁兒的，蕭蘅聞言側(cè)過臉看了他一眼，顧昭雨臉上發(fā)燙，不敢去跟他對視。只有他自己知道，他心里暗暗發(fā)了個誓：

這一次，這一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