逼死在了自己的宮廷。各路梟雄紛紛起兵造勢，有要北上保王的，也有要推翻亂政的。紛然世事如棋局灑落，天下興亡不過是匹夫眼底的明光，卻一路燃燒漫延，燒卻多少良木做了焦土。他眼中所見，只看見骨rou分離，苦楚受盡。師弟拉著他的袖子小聲地提醒，修道之人不該擅管紅塵。他聽了，知道師弟說的沒錯，可是等回到山上，他一閉眼便又看見那滿目的血紅。一個扎著總角的女孩遠(yuǎn)遠(yuǎn)地哭著，誰來幫幫我們吧，她哭得雙眼紅腫，懷里抱著她娘的尸身，卻是喊了許久也聽不到回應(yīng)。這四野早已沒有了活人。

元塵逃下了山去。

他憑借自己通天曉地的能為救治周邊難民，難民又據(jù)地建起城墻，久而久之也吸納了一批無心戀戰(zhàn)的軍士，這伙人偶爾將他喚作高人，偶爾又叫他將軍，元塵都一一地應(yīng)了。他并不想做誰的首領(lǐng)，也沒有征戰(zhàn)天下的心思，只是想要再救一些人，好叫那夢里的血紅能多少沖淡一些。可是他這樣想，別人卻不。盤踞此地的軍閥將他看做新興而起的勢力，兩方之間爭斗不斷，他卻總像是能先算得一步。軍閥久攻不下，遂轉(zhuǎn)了念頭，在城中密布細(xì)作，謠言說現(xiàn)在困守不出，城中兵糧總有匱盡之日，不如開城招降，我方亦會善待婦孺云云。起先無人相信，可后來說這話的人多了，再加之食糧的確緊缺，似乎便確有其事起來。幾個他救治過的兵士將元塵騙至城外山道，便有人開了城墻大門。等他回過頭去意識到不對的時候，大軍早已進(jìn)了城門，策馬持槍，舉刀便殺。那時正是嚴(yán)冬天氣，熱血澆在冰上，不刻便已凝結(jié)成形，斬?cái)嗟娜俗懔闼榕挪急?，遠(yuǎn)遠(yuǎn)看來，那通往城中的路竟像是血rou鋪就。他奔入城中，想要尋找生者，充斥耳中的卻只有徒然哀嚎。大軍見了他，起先是笑，高頭大馬上拴著的人頭一滴一滴落下血來，連奔跑時飛濺的塵土亦染上血腥。

落九烏講到這里，沉默許久。鴉卻是聽故事入了迷，抓著他的袖子急著討要后文，落九烏笑著看他，手指間纏著小孩細(xì)軟的頭發(fā)，“后續(xù)的事情，我一個局外人，如何能知道得清楚?！?/br>
“那你總該知道那人的結(jié)局吧?！兵f追問道。

“后來嘛……那些人原本便非他的敵手，他氣急攻心，必是殺得他們片甲不留。一個修道人犯下這樣的殺人孽障，自是違天逆命，想來不是死在那城中，便是死在了亂世的某一個角落?！?/br>
他沉沉說完，又似是回憶起了些什么，耳中久違地聽到了過去的金戈鏗鏘之聲。山林中的落雪無聲無息地墜在他的指間，又極快地消融。故事里，一切也是發(fā)生在這樣的雪里，修道人立在雪中，沉默得如同一尊偶像。他想不明白，為何事情會變成這樣，為何他想救的人卻自愿踏入命運(yùn)的羅網(wǎng)里。團(tuán)團(tuán)將他圍困的軍士舉刀也要?dú)⑺?，利刃劈砍在身上，鮮血噴涌之時，他卻像是想通了，抽出那層層尸身之下被血染銹的刀，只一擊，便斬下了來人的腦袋。血霧團(tuán)團(tuán)翻涌，似是融進(jìn)他的發(fā)里，又像是滲入他的骨中。自那以后，他時時能感到滲入心口的寒意，似是過去的幽魂仍牽系著他，不愿放手。

“他若是死了，你又是哪里知曉的故事？”

“這世間奇人異事原本就不少，你若是想聽，九哥哥還有更有趣的。”落九烏斂下眉來，看著小孩，卻發(fā)覺他手中仍抓著方才在街市買來的糖人。似乎因?yàn)轭嶔さ木壒?，糖人破了一個角，有些失了形態(tài)?！翱上Я恕！彼Ｗ試@了一句，小孩卻只是無謂地笑笑，“以后你再帶我來買不就成了?！庇至懔闼樗榈卣f些調(diào)笑話，說他一個老妖精，還懂得在乎這些。落九烏聽了，卻是楞了許久，兩手不自覺地把那小孩抱得緊了些。衣袍之下，隱約傳來另一個人的溫度，并不是很熱，卻叫他一時忘記了寒冷。

“也是，下次九哥哥再帶你下山，給你買更好的?！彼χv，“我們回家吧?！?/br>
☆、五、暗流

自上個月起，王城的居民時時能聽到些妖鬼害人的傳言，更有人說，在山腳的河道中，出了一樁孽龍食人的事兒來。時局本就不安，再加之邪崇作祟，一時之間人心惶惶，更有甚者竟自此閉門不出起來。

同紛亂不安的城民相比，固若金湯的城池內(nèi)又是另一番風(fēng)云攪動。早朝剛過，玉街前立著三三兩兩的文士，玄色宮袍一字排開，沉默的臉上隱隱現(xiàn)出些不安。今日早朝皇帝又告病不出，一切事宜皆由國相代理，眾人雖心存不滿，卻不敢在面上做過多表現(xiàn)。如今恰逢鎮(zhèn)南將軍回京，太子一脈又有心與之掣肘，兩方人馬不論明里還是暗里都時有沖突?？苫实燮艊?，不見有任何動作，實(shí)在是叫朝中之人不住喟嘆。

“殿下。”

一片花影下，兩旁側(cè)立的文士趕忙低頭行禮。從正殿的金門中，緩緩走出一個面孔清雋的青年，正是當(dāng)朝太子緞弈。他面貌生得俊朗，周身又全無矯揉作態(tài)，令人觀之可親。正待太子出聲謝禮之時，忽聽聞他身旁的男子朗聲道：“禮部大臣此舉實(shí)屬唐突?！?/br>
眾人尚未及反應(yīng)，便看見一華服男子邁步跨出殿外，只幾步便走到了方才行禮的文士面前，“我與侄兒同時離殿，卻只聽得一聲殿下，倒不知是在同誰行禮?！?/br>
大臣抬眼一望，便忍不住的冷汗直流，出聲的竟是當(dāng)今圣上的異母兄弟，威名赫赫的鎮(zhèn)南將軍緞蒼嵐。今日不知是吹的什么風(fēng)，把他和太子這兩尊大佛湊到了一起去。偏偏鎮(zhèn)南將軍又是個不好相與的角色，大臣低著頭正全力思索著回應(yīng)，太子不動聲色地站到了緞蒼嵐身旁。

“將軍久不入京，許是不知道京城的規(guī)矩。但凡行禮，必是先見者先行。方才我先將軍一步跨出殿門，自然是先向小侄行禮?！碧拥?，語氣溫潤謙和，卻是步步不讓，“再者說，舉世間種種，萬事萬物自有定序，正如君臣之分，無可動搖也?！?/br>
太子此言，說得平靜無波，卻叫身旁眾臣仿似墜身冰窟一般。這話分明是在提醒鎮(zhèn)南將軍君臣有別之理，更是有意指代鎮(zhèn)南將軍為臣，太子為尊，要他不可輕易僭越。令人意外的是，緞蒼嵐并未動怒，鷹隼般銳利的雙眼掃過抖如篩糠的文臣，落到面色如常的太子眼中，“侄兒這話說得的確有理，可惜到底年輕，只聽過君臣有別，卻不知道長幼有序?！闭f罷竟不等回應(yīng)，便兀自離了眾人。眾臣子驚魂甫定，一個個只顧望著那背影，卻不見花影遮蔽下，太子向來溫和的臉孔少見地顯露出了一絲狠戾。

“眾臣聚集此處，不知可有什么緣故。”

群臣循聲望去，見一束發(fā)公子，由花影之下徐徐來到。身雖未至，已有人低下頭來道了一句：”國相。“那人卻并不出聲，只是略一點(diǎn)頭算作回應(yīng)。眾臣亦不敢置喙，彼此都心知國相年紀(jì)輕輕卻脾性乖張，向來是不愿對同僚作過多理會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