至前廳，燕清才稍稍平靜下來，刻意將腳步放慢，免得顯出太過急切，有失矜持。

等邁入前廳門檻，他只投去一眼，就輕易捕捉到到了想要見的人。

約莫十三四歲、正要開始拔條抽高的年紀(jì)，穿著一身并不考究、卻在干凈整潔方面堪稱完美的儒生長袍，頭戴尤其顯得修長瘦削。

他直挺挺地站著，恰好背對著燕清，正跟管家說著話，纖瘦的脊骨挺得似一桿尺般筆直。

即使他年歲尚幼，那刻在骨子里的溫文爾雅和翩翩有禮，也是半點不失于長者的。

燕清目不轉(zhuǎn)睛地看著這人，少頃，于唇角緩緩地勾起一抹溫柔的笑來，嗓音不自覺地放柔了許多，試著輕喚道：“可是陸議？”

這人倏然一頓，像是一把被緩緩拉開的弓，猛然到了極限般，僵了半晌，方硬邦邦地回過頭來。

謙恭有禮地深作了一揖，才慢慢抬起頭來，與燕清的視線對上，語句清晰，聲音瑯瑯：“正是在下。前些時日，議有幸受恩師蔡先生所薦，因久仰燕大鴻臚雅名，心不能候，剛至城中，即登門求見，此間不勝冒昧，竟擾了大人安歇，實感愧極，還望見諒?！?/br>
燕清耳利，一下就聽出陸遜聲線里隱藏的輕微顫抖，心里不禁一軟，當(dāng)他是太過緊張害怕了。

只是正當(dāng)燕清想寬慰他幾句，不免真正與這名燦史書的吳國大都督陸遜的目光做了接觸時，就忍不住怔住了。

并不是因見到歷史名人的不淡定，在參與進(jìn)歷史的程度約高后，燕清越與這些在名傳千古的大人物打交道時，就越發(fā)自然，更多的是客觀的欣賞，卻不起什么主觀的波瀾了。

可在陸遜那看似平靜的眼底，隱約可見的敬慕之情沸騰不休，純粹熱烈，竟讓燕清這種臉皮奇厚、又久經(jīng)風(fēng)浪的老油條，都有種被灼烤的感覺。

……陸遜莫不是崇拜他吧？

閃出這么個微妙的念頭后，燕清都有些忍不住唾棄他的自戀了，在面上仍然不露半點端倪，而是唇角噙了笑意，溫和地與之對視片刻。

緊接著，燕清就眼睜睜地看著陸遜那璧玉般白皙的頰畔頸側(cè)，被悄悄地鍍了一層醒目的緋紅。

燕清：“……”

絲毫不知自己那潤白的膚色已叫暴露了真實情愫，陸遜還一本正經(jīng)地抿了抿唇，收斂了自己的目光，恭謹(jǐn)?shù)氐拖铝祟^。

畢竟是初次見面，燕清對待陸遜，就跟對待一件珍貴的古玩一般小心，哪兒會揭穿，拿這來揶揄？

便假裝沒看到般側(cè)了側(cè)臉，向管家微微點頭，后者知意，在婢女送了兩碗熱茶后，連那老仆也帶下，只留燕清與陸遜獨處。

“這有什么？坐吧?！?/br>
無論是歲數(shù)、地位、還是名氣，燕清都是徹底碾壓這未成年版的陸遜的，是以在招呼他就座時，語氣既隨意，又帶了些長輩垂詢時的親切和威嚴(yán)。

陸遜對此也安然受之，頷首致謝，才慢條斯理地坐下，端起茶盞，并不去飲，而是全神貫注地等燕清問話。

實際上，只有陸遜自己知道，只要燕清還坐在距他不過一臂之遙的位置，笑吟吟與他說話，他就根本不可能還愿意分出哪怕一星半點的心思，到旁的事物上。

要不是恩師蔡中郎親口所說，他做夢也沒想到，此生除日后出仕外，還能有機(jī)會如此接近心目中最憧憬敬仰的名士燕清。

以至于一向謙遜克己、順從長輩意見的他，在暗地里付出了常人難以想象的努力，才成功說服多持反對意見的族中主事人來同意他脫出陸家，遠(yuǎn)道而來，只為能抓住成為燕清義子的這個寶貴機(jī)會。

燕清不知陸遜那千轉(zhuǎn)百回的小心思，若有所思地轉(zhuǎn)了轉(zhuǎn)茶碗，問道：“只是蔡中郎怎會同意你只帶一仆，就著急出行？須知正逢亂世，即使是主公治下，賊匪蕩平，這一路遙遠(yuǎn)，未必沒有危險?！?/br>
陸遜赧然，微微低了頭，謙虛受教道：“謝大人教誨，是議過于輕率了?！?/br>
“我并無責(zé)怪你的意思?！毖嗲遢笭栆恍Γ_門見山道：“只是你年紀(jì)雖幼，卻也通曉事理，天資聰敘，現(xiàn)既已來此，想必蔡中郎已透露過一些事與你了?！?/br>
也不知是不是燕清的錯覺，他仿佛看到稍顯靦腆的陸遜在聽到這話的那一瞬，那本就筆直得可以媲美尺具的背脊，忽然挺得更直了。

得燕清盛贊，陸遜心里涌出一陣陣抑制不住地喜悅，只費勁繃住了，毫不猶豫地頷首，溫聲答道：“是。”

這是吳郡四姓孕養(yǎng)出的芝蘭玉樹，彰顯了世家大族那足以睥睨寒門的底蘊，確實與眾不同。

燕清心里暗暗贊了一句。

盡管前世不到而立之年，他就因意外身殞，燕清卻始終心安理得地以‘活了兩輩子的人’來自居。

可惜這兩輩子下來，他連婚都沒結(jié)過，更別提擁有過自己血脈的延續(xù)了。

初次充當(dāng)父親的角色，這義子還是陸遜……饒是燕清自認(rèn)是條風(fēng)干的老臘rou，對上恭敬有禮，貌似對他頗有幾分崇敬的陸遜時，也不免忐忑起來。

盡管心中思緒萬千，燕清仍是笑著問他：“之前只顧著與你家中長輩談?wù)撊チ?，卻忘了征詢你的想法。不知你意下如何，可是情愿？”

陸遜眸光一亮，鏗然有力地答道：“此為議三生之幸。”

燕清：“……”

這話好像也太重了點兒吧。

燕清來不及細(xì)想，笑瞇瞇地繼續(xù)道：“那何必如此拘謹(jǐn)，還喚什么‘燕大鴻臚’？”

燕清還以為能得句‘父親’來聽，不想陸遜微微蹙眉，回答得無懈可擊：“大人寬仁德厚，憫民撫孤，議豈能藉您青眼，便妄自尊大，輕狂怠慢？”

燕清：“……”

怎么感覺，不像是找了個能盡情寵愛的兒子，倒更像收了個比他還正經(jīng)自律得多的爹？

第162章不勞而獲

因明日就要起軍出征，為確保萬無一失，呂布被些兵營里的瑣事給纏住了手腳，以至于連晚膳都是在那匆匆用的。

等他終于忙完，騎馬歸府，剛過了府門，翻身下馬，將赤兔韁繩丟到親隨手里，就步步生風(fēng)地往內(nèi)廳走了。

剛巧就撞見一長相清秀，穿著儒生長袍，羞澀靦腆地對著燕清輕喚“父親大人”，偏偏燕清還十分受用，歡喜相應(yīng)的畫面。

呂布下意識地剎住了腳步，銳利而挑剔的目光，毫不留情地掃了過去。

這秀里巴氣的臭小子，拎起來還沒幾斤rou，風(fēng)一刮就倒，又充滿世家大族那裝腔作勢般的矜持氣派，只有張臉還稍微能看的……就是重光執(zhí)意要收的義子？

“主公來了？”

早在眼角余光瞥到那道高大魁梧的身影之前，燕清就聽到熟悉有力的腳步聲了。

好不容易哄騙得正經(jīng)八百、恪守禮儀的陸遜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