讓他作反賊死?？墒钱?dāng)年密告的根本不是重湖，是肖琳。

楊疊巘已經(jīng)不去回想什么時候被柳重湖下了失魂散，他料想柳重湖走之前交代過小蛇，待他死透了，才將玉蟾拿出來。只是小蛇忍不住。

楊疊巘找回柳溪蛇，讓他看管柳重湖的陵墓。他踏馬過了黃河，去到江南。

他聽聞，江南那兒有三秋桂子，十里荷花。

彌勒寺周的肖家村祥和寧靜，肖琳和肖師勇全家老幼以及整個村莊，在睡夢中被屠戮殆盡。

那是一個滿月，沖天火焰如同紅蓮業(yè)火。

八月十八，錢塘潮如期而至。楊疊巘佇立江邊，看著如同千軍萬馬的潮頭良久，打馬離開。

長白山里柳重湖仍似在沉睡。楊疊巘解下外袍披在他身上。置放了許久失魂散的墨玉蟾放在一邊。

重湖生前想忘記什么，他終于知道了。

楊疊巘想，如果是他，唯愿永生永世不再記起。

山寺月中尋桂子，郡亭枕上看潮頭。重湖打著燈籠，下了梯兒，遠(yuǎn)遠(yuǎn)對著他笑。

走吧。

柳希言無法傾訴那種疼痛。他知道如果機(jī)體疼痛過度，可能造成暈厥或者休克，但他并沒有。也許是因為他知道自己在夢中。這一次，從始至終他都清楚地記得自己的身份。他叫柳希言，今年三十歲，是中國人，職業(yè)是公立醫(yī)院的醫(yī)生。他反復(fù)地強調(diào)著這一點，哪怕心梗般的疼痛幾度令他要失去意識。

柳希言站在不遠(yuǎn)處，好像看著一場電影：

柳重湖沒有進(jìn)入輪回，他在陵墓里靜靜坐了幾年，直到楊疊巘的中陰身離體。如他所愿，什么都不記得了。

柳重湖救過成百上千人命，又是枉死，本可投入天道，他卻平白失了機(jī)會。他對閻王說，他不要去天道，只求隨楊疊巘入下三道。

那你想明白了，你的輪回從此都是假的了。你就算喝了孟婆湯，過了奈何橋，也無法重生。

柳重湖笑道：求仁得仁。

你再想明白了，你永遠(yuǎn)不會忘記刀山火海之痛，飲食不能入口之苦，任人宰割之賤。

柳重湖不為所動：他因我入地獄。

閻王不再多問。

楊疊巘先入地獄道，經(jīng)刀山，過火海。再入餓鬼道，食物觸口即炭。再入畜生道，化蟻化鼠化豬。然而至少每一世，初入輪回，懵懂無知時，他還是幸福的。

記得所有的柳重湖永遠(yuǎn)在他身側(cè)。

百年前，他終于入了人道。最長命的上一世，活了二十九歲。

每一世的楊疊巘都有個孿生的哥哥，那位孿生的哥哥總是看著他長大，看著他結(jié)婚生子，看著他作為人而幸福美滿。

哥哥從來沒有自己的家。

哥哥總是在弟弟過世后就失蹤了。

哥，我的命比別人的重要嗎？

對我而言，是。

比誰的都重要，包括我自己。

什么青蛙精和小蓮的故事，那都是胡扯的，那是柳重湖重金請來的保鏢，只為了護(hù)他周全過了這個理應(yīng)還清債務(wù)的三十歲。

甚至早了幾十年投胎的柳溪蛇，也在恰當(dāng)時間醒了過來，被抓來充當(dāng)保鏢——只有貘先生是個變數(shù)，那只墨綠色的癩□□玉變成的大仙，在柳重湖的預(yù)料之外——那是楊疊巘臨行前的誓言和執(zhí)念養(yǎng)出怪物。

柳重湖永遠(yuǎn)沒有余錢，所有捐款的票據(jù)，抬頭都是“柳希聲”，那是楊疊巘在地府正式登記的與靈魂相連的名字，由這個名字來還欠下千年的債。

柳重湖的目的很簡單，讓楊疊巘作為人活過三十歲，活過四十歲，活到壽終正寢。

柳希言看到的一切是那只墨玉蟾，也就是貘先生，不知從哪里偷偷吞食來的記憶。

你不要的記憶，我都存著，你要的時候，我全都還給你，并且加了點兒料。相信我，它們一點兒也不好吃，真的。

第31章餓鬼3

3、

無論記住或是忘記，夢總是要醒的。柳希言醒來的時候，是護(hù)士站打來的電話把他吵醒的時候。他睜開眼睛，顫動的身體好像漂浮在空中。

他從值班床上坐起來，柳希聲坐在床頭，看著他。

他們相視片刻，沒有交談。柳希言接起了電話，護(hù)士告訴他門外有個急診，患者不停地嘔吐，精神很差。

柳希言拉開門把時問柳希聲：“你走不走？”

“不走?！?/br>
“別走，等我?！绷Ｑ酝Ａ艘幌?，回過頭，說：“你不能走?！?/br>
柳希聲笑了笑，點點頭。

哪怕思緒沒有離開過值班房里坐著的那個人，柳希言還是不得不面對來的這位急診患者——頻繁的嘔吐，精神極差的一個中孕婦女，她精神差到無力描述病史，是家屬說她今晚上吃錯了東西才嘔吐的。

“有腹瀉嗎？”

患者把頭放在手上，趴在柳希言辦公桌上，無力地?fù)u搖頭。

診室里彌漫著奇怪的味道，好像有人放了一箱腐爛的水果。

柳希言立刻讓護(hù)士過來測了指尖血糖。

測不出來。

“血糖儀壞了嗎？”護(hù)士疑惑地想測第二次。

柳希言阻止了她，對家屬說：“不要浪費時間，馬上辦入院，走綠色通道，可能是酮癥酸中毒?！?/br>
綠色通道是指不管有沒有交押金，立刻辦理入院手續(xù)。柳希言寫了病情分級為II級，并且給住院處打了電話，住院號立刻報了上來。

五分鐘后出結(jié)果的血氣分析，PH值只有6.8?；颊叻裾J(rèn)糖尿病史，只是說今天下午喝了糖水后覺得全身乏力，然后不停地嘔吐。

在補鹽水的同時，柳希言打電話催促檢驗科出靜脈血糖的報告，檢驗科值班人員不堪其擾，最后告知他是33mmol/l。

開完醫(yī)囑后，柳希言向患者的先生交代病情并且告了病重，家屬表示難以置信，不能接受，他說患者昨天還好好的，從來沒有過糖尿病史，他請柳希言請示一下他的上級醫(yī)生再做診斷，他不愿意在病重通知單上面簽字。

柳希言把33mmol/l的血糖數(shù)據(jù)擺在他面前，再把血氣分析PH值6.8畫了個圈，說：“你可以百度。證據(jù)確鑿，這個診斷任何醫(yī)生都可以下。分清主次，你首先要做的不是懷疑診斷，而是配合醫(yī)生護(hù)士的治療，并且給我們創(chuàng)造挽救你太太性命的機(jī)會?！?/br>
患者家屬被柳醫(yī)生強大的氣場壓住了，乖乖地在病重通知單上簽了字。

柳希言讓護(hù)士開通兩條靜脈通